82 名為愛的福音
────討厭,驚恐,不詳。
看著不斷逼近自己身後的那個存在,昴的腦內不斷產生著這些負面情緒。現在貝特魯吉烏斯的樣子已經完全偏離了常態。
他的身體被落石砸到毀壞了一半。右半身被壓碎露出了骨頭,頭皮被剝離開,從頭上交織著流出血和腦漿,右腿膝蓋以下的血肉已經完全不見蹤影,從無力垂著的四肢來看感覺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氣息。
這已經是一具屍體的樣子了,已經是他的臨死掙扎了。這個搶奪別人的肉身控制於自己的支配下內心扭曲的精靈的,直到最後還企圖求生的掙扎。
至於為什麼,
「────把身體,我的,把我的身體────!!」
「不記得進入我的身體以後的慘痛教訓了嗎!」
說話的同時,昴突然驚覺「進入我的身體」這句話在字面上連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對勁。而如果說有什麼能更讓他吃驚的,那就一定是貝特魯吉烏斯那令人望而不及的深深的執念。
變成屍體後的被附身的身體停止了自身的生命活動。這時,貝特魯吉烏斯,這個寄宿於肉體之中的精靈的本體,把不可視之手伸向了自己的肉體,勉強地操控著手腳移動著。即使他控制著不可視之手的力度也無法做得很精密,每次移動的時候手腳的骨骼就會嘎吱嘎吱作響,身上的血肉也因擠壓而受到破壞。
如果讓這等同於自毀的行為這樣持續下去,很快這傢伙就會因此而失去附身的本體灰飛煙滅。可是,
「沒時間等下去了……該死!」
一拳砸在搖晃著的貨台的邊緣上,昴咬著牙齒吐出心中的焦躁。
為了穿過樹林,為了從不斷靠近的貝特魯吉烏斯手中逃生,拉著龍車的帕特拉修們的速度再一次提升。龍車像風一樣地行駛著。可是一邊破壞擋路的樹木一邊追擊著他們的貝特魯吉烏斯的速度卻更快。
不知道是否能稱其為生命最後的光芒,彷彿即將燃盡的燭火會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一樣,邪惡的黑炎也會在湮滅之前垂死搖擺。
漆黑的魔手控制著附身的手腳,而進入胸膛裡的那只恐怕代替了停止跳動的心臟在起作用。為了讓眼看就要崩壞的肉體得以延續魔手又伸向了地面,如今貝特魯吉烏斯已經變成了黑影的集合體────這是一頭由虛妄的執念和變態的生命力構成的怪物。
「這是精靈嗎?…哪裡像,精靈了…?精靈不應該是更加神聖的存在嗎?」
昴印象中的精靈,應該是更加光明更加高大,有著讓人無法觸及的虛幻和美麗的存在。
雖然印象裡是那樣但是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這個陰暗偏執,光看到就忍不住討厭的,一點價值也沒有的扭曲醜陋的存在。
「我總算明白帕克和准精靈們給人的印象是多麼溫柔了。」
「────菜月先生! 我們身後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追我們!?」
看到在昴厭惡地砸了砸嘴,奧托喊了一句。對於從駕駛座那裡不能確認正後方情況的他來說,逼近背後的噩夢還不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
這恐怕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昴用手制止了要挺出身子望向後方的奧托,假裝看不見背後的東西扯開嗓子喊道,
「只是一隻略大的黑色魔獸正在追我們,可能是你在哪裡不小心軋到它的尾巴了吧。因為叫聲很大樣子也很恐怖所以你別看它比較好。」
「你真的不打算讓我看嗎!? 那你還那麼直白地一個勁兒地說些讓我在意的東西!?」
「好了好了快開車!我這次要是它被咬了就是你的鍋!!」
「喂────別說得那麼可怕!」
昴激勵著手握韁繩的奧托,催促他著加快速度。可是,即使奧托再怎麼充滿幹勁,跑的畢竟還是韁繩那端的兩頭地龍。想讓已經全速奔跑的她們再加速是不可能的了。
也就是說,
「把你牽制住,本應該是我的任務。可是已經多少次了……在最後前功盡棄,我都做了多少次了!你哪裡是『怠惰』啊,我這個忙裡忙外卻毫無作用的人才是啊!!」
「魔──女──…莎緹拉──…!我,我,寵愛,寵愛,寵愛著,寵愛著我,把寵愛,用寵愛,被寵愛,寵愛,寵愛寵愛寵愛寵愛寵愛寵愛寵愛寵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你也好我也罷才沒有被寵愛著呢,誰能受得了愛情喜劇裡會有捏碎喜歡的人的心臟的事情存在?我寧願她別這樣!」
貝特魯吉烏斯抬起死氣沉沉的臉,尖利的叫聲迴盪在森林中。
縱使身體千瘡百孔,遭遇現實背叛,即便是這樣,貝特魯吉烏斯依然向魔女大聲傾訴著他不渝的愛。昴第一次覺得,他看上去特別可憐。
這是渴望身體的吶喊,渴望魔女『寵愛』的尖叫────其背後卻是作為沒有自身肉體的精靈,渴望被愛卻沒有機會被人察覺,這種得不到滿足的渴望就不斷地侵蝕改變著他存在的意義。
────可是,僅因這一點就肯定他的存在意義是絕不可能的。
「雖然我沒什麼必殺絕技也沒有什麼超級魔法。但是,我還是要當你的對手。我絕不會讓你再前進一步,更不可能讓你讓去碰我前面的人……!」
「菜月先生,你居然對我這麼…!」
「能不能稍微安靜一點!? 我現在正要裝逼呢!」
昴回頭斥責了一聲不知道是在開玩笑話還是由衷感激的奧托,隨後轉回頭重新面對與他們不斷縮短距離接近過來的貝特魯吉烏斯。
因為遭遇過由里烏斯的迎擊,所以他能使用的「不可視之手」的總數減少了。而且,為了要維持自身生命的也要用到魔手,所以能用來攻擊昴的手一下子變得屈指可數────七隻,和最初的時候一樣。
貝特魯吉烏斯刨地一樣拖著身體衝向昴,舉起的魔手壓斷樹枝從天而降擊碎了地面。魔手的指尖驚險地掠過貨台的尾部,毫不費力地挖去了一塊邊緣。
如果下次魔手砸中貨台正中央的的話,那麼龍車肯定會側翻。而掉下龍車的昴也會被貝特魯吉烏斯從頭開始一點一點被啃咬,吞嚥。
「只要明白不能奪取我的身體的話,那就肯定會協同作戰的吧所以。」
「菜月先生,我們能穿過森林了────!」
奧托說話的同時,昴的視野中的植物都一下子因變得明亮光彩起來。
龍車嗖地衝出樹林,在下坡的草原上加快速度滑行。掀起塵土追著龍車的貝特魯吉烏斯也一邊望著下坡,一邊將沿路倒下的樹和石塊吞噬成自己的一部分顯得極其扭曲邪惡。
────穿過樹林,進入街道。不久之後,他們就會追上愛蜜莉雅一行人。
絕不能把貝特魯吉烏斯帶到他們面前。雖然還不瞭解大罪司教的「試煉」的詳細情況,但是一定會發生不想看到的悲劇。
所以,因此,如果是那樣的話,
「穿過樹林了。────別減速了啊!」
「被愛! 去愛! 只有愛, 才是全部────!」
貝特魯吉烏斯流著血淚,張著掉光牙齒的嘴巴嗤笑著。
一邊聽著這尖銳的聲音,昴一邊撩開帳子從貨台裡面翻出了一部分貨物,並吃力地把它拉了出來,滿滿的刺激性氣味衝入鼻中。
昴忍著那種氣味,用手指指著培提爾染著血的臉。
「────燒成灰吧,貝特魯吉烏斯。」
「────!!」
貝特魯吉烏斯將不可視之手伸向天空,再從空中像瀑布般傾瀉而下,裹挾著巨大的破壞力。
可是 ,還沒等手落下昴就已先行動了起來。
昴用雙臂抱起了一壇罐子,浮現出兇惡的笑容,然後將『油罐』擲了出去。
黑色的魔手落了下來。
這一次要連帶著貨台擊碎龍車,把昴擊飛。
昴筆直地伸出手臂,並且把食指比成槍的樣子瞄準培提爾。
那根手指指尖處閃著紅光,在那紅色的光芒裡,寄宿著從由里烏斯那裡借來的,『赤』的准精靈。
「把力量借給我吧,由里烏斯·尤克歷烏斯」
「你─這─家────伙────!」
貝特魯吉烏斯大喊著,手臂從昴的頭頂上脅迫而來。簡直是一尊極為兇惡且難以描述的邪神。
指尖吱啦吱啦地燃燒著,那個把力量借給昴的精靈的名字叫做『伊婭』。所以,
「伊婭伊婭,哈斯塔────! !」
不完整的詠唱和詠唱者,以及不處於契約狀態的准精靈。
但即便是不完整的搭配,昴仍然聚精會神地詠唱著。
接下來,就算只能產生一點火星就無所謂。
就在魔力即將耗盡之前的一瞬間,精靈之力對大氣產生了影響,炸裂開的火花燒灼著空氣向貝特魯吉烏斯掠去。沾滿著血和油的那一臉凶相張開大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間,昴眼前的的視野被爆發開的強烈的火光所充斥。
淋在身上的油成了燃燒物,貝特魯吉烏斯的全身升騰著恐怖的熱氣熊熊燃燒起來。在升騰起伏著的火焰中全身上下都被炙烤著,貝特魯吉烏斯痛苦到變形的慘叫劃破了空氣。
既然物理上的攻擊手段是只剩下赤手空拳的肉搏,那麼對於作為精靈的貝特魯吉烏斯沒有有效攻擊手段的昴來說,這是他能做到的最有力也是最後的一擊。
雖然考慮過對於精靈來說,這種不帶有魔力的普通火焰可能會不起作用這種最壞情況,但是昴通過貝特魯吉烏斯想得到他身體的而說的那些話判斷,對於即將死亡的肉身的攻擊並不是無效的。
看著貝特魯吉烏斯在痛苦和熱浪中垂死掙扎的樣子,那種想法似乎沒有錯。
沒有管堅持要把貨物卸在村子裡的奧托,不知為何帶來的一罐油竟在這裡起了作用。如果這麼有效的話,再扔個兩三瓶也好,昴這麼想著,但是已經沒有閒暇讓他感到可惜了。
因劇痛而大吼著的貝特魯吉烏斯舉起死神鐮刀一般的不可視之手揮了下來。
可是在視野之內都是熊熊燃燒的火焰,貝特魯吉烏斯晃著頭無法確定攻擊目標。
昴立刻一個側滾,急忙躲避到了顛簸的貨台的另一一邊,而魔手擦過昴的腳掌砸在了極近的地方。
用木頭製成的整個貨台因衝擊而變形,而被魔手所砸到的那一部分完全像紙工一樣輕易地被壓扁了。在被挖成了コ字型的貨台上,昴半身附著著飛散的木頭碎片,他咬緊牙齒拖著右腿移向貨台內部。
「好疼──! 啊─啊────!」
昴的腿肚子被掠過的魔手指尖深深地挖去了一塊肉,失血過多讓他湧出急汗。在被剜肉的痛感和血液噴湧的感的交織下,視野開始忽明忽暗。立刻用手掌按住雖然能夠稍微止血但是在沒有止血繃帶的現況下這也只是杯水車薪。
而最重要的是,
「交,交,交出來……」
燒得發黑的指尖,抓住了劇烈搖晃的龍車的一邊。
就這樣慢慢地挺起上半身,強行拖著殘破的下半身,發著讓人厭惡的水聲,燒成黑塊的貝特魯吉烏斯爬上了貨台。
魔手蠕動著,重新塑造了一個看上去鬆鬆垮垮的身體,而被附身的男人原本瘦骨嶙峋的纖弱身體則變了形。不可視之手從背後和腋下飛出,切掉了破碎的右臂,原來的左臂的地方又長出了四隻魔手,樣子十分恐怖。
從他大腿的一半處伸出的魔手拽著膝蓋一下已經殘廢的下半身,起著失去了的腳的作用。
貝特魯吉烏斯的臉向下無力地低垂,看不到眼白,連流下的血淚都被一半燒成了炭。他全身仍然在被火舌舔舐著,只有罩著的法衣能勉強辨別出來,可是這反而讓他顯得更加醜惡,
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一隻披著人類外皮的討厭的怪物。
「樣子真可怕呢,你這傢伙。……不過我現在也差不多不成人形了吧」
歪著快要疼到抽筋的臉,強撐著裝作若無其事,昴站了起來。腿還在出血,已經不能再浪費時間了。話雖如此,這對雙方來說都是一樣的。
貝特魯吉烏斯也全身潰爛,幾乎快要被燒成一堆灰燼。他也不想持續這種消耗戰。所以要在一瞬間結束這場戰鬥。
能用的手段不多了。倒不如說很少了。
昴可以使用的還有,他沒有完全掌握的魔法「紗幕」,和借助准精靈力量後的最低級的火系魔法。再就是只能無視痛感赤手空拳的肉搏了。
可選的方法少得讓人只能苦笑,所以必須做些什麼來擺脫這種狀況。能用的計策已經用盡。看來最後,只能用些小聰明了。
「肉,體,不會消失…不可能,消失的啊…」
「所以說!我不是說過你就算進入我的身體裡也會損失慘痛的嗎!魔女到底是何方神聖。不只是不停地在戲耍玩弄著你和我嗎!」
貝特魯吉烏斯繼續拖著身體蹣跚著前進,想要得到昴的身體。昴向著那個始終不肯放棄的身影放聲怒吼著,他要擊潰狂人的內心。
可是對於昴的怒吼,貝特魯吉烏斯表現了與此之前都不同的反應。
「────魔女,莎緹拉」
貝特魯吉烏斯抬起頭,突然清晰地呢喃道。
他的臉崩壞了一半,沒有皮膚保護的樣子像極了學校裡常見的人體模型圖。暴露著皮膚的內側,貝特魯吉烏斯的眼神恢復了過來。
起初飄忽不定,最後漸漸凝聚在昴身上。
「你很,危險…危險,危險,危,危危,險,危險危險危險危險,危險危險危險────!」
「蛤────!?」
「受,受,受到,受到寵愛,的同時。卻否定愛,把我,把我把我把我,逼到這種,這種地步,把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
貝特魯吉烏斯顫抖著搖晃著頭,口中盡說著支離破碎的話。從他的身體中突然飛出魔手向昴伸去,魔手擦過來不及反應的昴的肩膀和身側扎進了背後的牆壁────手的速度並不沒有快到無法看見。只是因為貝特魯吉烏斯的動作沒有徵兆,昴來不及反應。
現在的貝特魯吉烏斯思維混亂,已經無法靠普通的思維預測他的行動了。雖然從一開始就存在著不知道下一個瞬間他會做些什麼的危險,但是如果連預測都沒法預測的話昴就真的毫無辦法了。
不可視之手再次伸了出來要把昴抓住,像在貨台上前後相對的兩人之間連起一道直線。
如果這樣任憑魔手靠近的話,昴很快就會無法抵抗而被吞噬掉。
按照之前的本能────如果還是那個一心只想佔據昴身體的貝特魯吉烏斯的話,恐怕應該已經向昴發動本能地猛撲過來了。可是現在他聽到了魔女的名字,恢復了一些理智所以並沒有這樣做。這樣的話事情的性質就變得很糟糕了。
「被魔女,魔女,被莎緹拉,莎緹拉,寵愛著,把寵愛,寵愛!我愛著你!我被寵愛著!莎緹拉,你,你把我,變成了我!我一刻也不會忘記,忘記你……即使你忘記了,我,也不會,忘記!」
貝特魯吉烏斯流下了眼淚。但這次流出的並非是血,而是真正的淚水。
此時此刻,第一次,貝特魯吉烏斯第一次,真正地喊出了一句理智清醒的話。
這些話語把貝特魯吉烏斯從瘋狂的深淵中拉回了現實。他用完全停滯的目光意味深長地盯著昴。
「你是個危險的人!早晚有一天,會成為威脅魔女教的存在!在這之前!在你把手伸向莎緹拉之前!在這裡!現在就在這裡!用我的手!帶著我的勤勉!為了和怠惰的我訣別,為了把愛變成現實……去死,吧!!」
貝特魯吉烏斯劇烈地搖晃著上身,全身上下溢出大量的血。那是體內崩壞,積存的不可視之手能量開始散失的預兆。現在比起搶奪昴的身體留為己用來說,他更願意為自己所信奉的魔女剷除後顧之憂,對這一點他早有決意,為此他打算殺了昴。
這是有意識,有理智的思維,和野獸有本質上的不同。
「如果你還是和(沒有理智的)怪物一樣的話,我恐怕就要輸了吧。」
說著昴用手從懷中抽出了什麼。看到昴手中所握著的東西,貝特魯吉烏斯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從貝特魯吉烏斯的反應中,昴感覺到了他內心的煎熬。可是,僅僅一瞬就不想再直視那種傷感的樣子,昴轉過視線,用力甩出手臂。
隨著昴的手被扔向天空的是一本黑色裝訂的書────福音書。
「啊……莎緹拉」
低沉地悄悄地,貝特魯吉烏斯嘟囔了一句。那是一種無比引人同情的沉浸在心安之中呼喚著誰的聲音。
望著天空,培提爾提烏斯抬起手臂,為了拿到在空中飛舞的福音書,他發射出漆黑的魔手。指尖觸碰到封面,就在要抓住的瞬間,突然。
從貨台被拋到高空的書在風中飛舞,眼看就要乘勢被風吹走。這也就是,書正迎面承受著風壓的證明,而這種情況下把手伸向福音書的行為無疑是,
「────!?」
還望著天的貝特魯吉烏斯的身體突然遭受到狂風的衝擊不停倒向後方。拖著的腳踩碎了之前被挖去木板的地板,一半身子像是被甩出來陷了進去。
防風加護是地龍與生俱來的能力,同時這一能力會影響到整個龍車。出現方纔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因為剛剛貝特魯吉烏斯的手指尖離開了加護的範圍。
在過去同羅茲瓦爾一起前往王都的龍車中,昴因為惡作劇也陷入過同樣的狀況。
沒有防風加護的龍車貨台,直接暴露在高速的風壓中不停搖晃,在這種情況下人根本不可能保持住某個姿勢。
「────哦,哦哦哦哦哦!!」
就在貝特魯吉烏斯重心不穩大幅搖晃的瞬間,昴大吼著衝向他的面前。
腿被剜去一塊肉也好和肩膀被撕裂也罷,這些疼痛昴全都忘記了,現在的他像炮彈彈射出來一樣飛奔起來。根本沒有什麼能決定勝敗的必殺技。所以,現在就是決定勝負的最好時機。
這是昴在無數次出生入死後得到的獨一無二的敏銳嗅覺。
貝特魯吉烏斯朝著開始向自己跑來的昴抬起頭,開口喊著什麼。而昴什麼也聽不到,只是一味地壓低身體,朝著貝特魯吉烏斯一頭衝去。
不可視之手射了出來。昴的注意力繃到了極限讓他甚至可以像子彈時間一樣看到伸出魔掌的速度。
斜過頭。與所想的一樣不去移動身體。雖然能躲開被魔手直接打到,但是肯定會擦到臉和頭。昴很清楚這樣會很疼。這時讓人不由得閉目的壓迫感迎面而來。
這種狀況下,昴突然想到一件事。那是一段非常殘酷一直帶給他痛苦的回憶。過去的每一天裡,昴都認為那是一段沒有意義的時間,然而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其真正的意義,
「────從威爾海姆先生那裡我明白了兩件事。」
魔手襲來。昴偏頭躲閃,頭皮,臉頰和魔手經過的那種耳朵像被燒紅的烙鐵碾過一樣皮開肉綻。劇烈疼痛中意識變得灼熱起來,眼前開始閃著白光。
昴躲開攻擊 ,深吸了一口氣。現在還,沒有結束。
「一件是,我呀,根本沒有什麼用劍的才能。還有一件就是,」
伴隨著疼痛的燒灼感,和躲過一劫後的鬆弛感。這兩種感覺搶奪著昴的意識,昴處在感官的夾縫之中,看著正前方。
從剛剛躲過的魔掌那邊,這次又一隻魔掌要過來糊臉────,
「────被打的時候,卻有絕不服輸的氣概!!」
昴大喊著低下頭避開手掌。魔手剝下了他後頸上的皮肉,可是昴卻用力咬牙忍痛。對面的貝特魯吉烏斯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他的身體早已不成人形,僅能靠那張暴露出骨頭和肌肉纖維的臉才能勉強稱之為人,
「────!!」
用盡全力一拳打在那張臉上,這是對貝特魯吉烏斯衰弱的身體的致命一擊────因擊打而倒下的身體失足踩空了了缺口的地板,就這樣身體掉出了龍車外。接著,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倒吊著,貝特魯吉烏斯被龍車拖著前進。法衣的一部分掛在了破損貨台的斷片上,把貝特魯吉烏斯的身體拴在龍車上,另一方面,貝特魯吉烏斯被推倒地面上因為摩擦身體開始被磨碎。
皮肉崩開,血液四散,連構成身體的不可視之手也脫落下來,貝特魯吉烏斯這個存在開始瓦解。可即使那樣。貝特魯吉烏斯卻倒吊著,抬起就要崩壞的臉,瞪著貨台上的昴。
「結…結束…還…還沒…還沒,結束!?」
「不,已經結束了。」
俯視看著極其頑強的貝特魯吉烏斯,昴偶然注意到貨台的角落────在那裡,掉落著貝特魯吉烏斯本應伸手抓住的福音書。
昴把福音撿了起來,翻著書頁,偶然發現後半是未寫過的白紙,
「福音書,那個,那個……給了我未來,肯定了我的行為,把報答寵愛的方法教給了我,我的愛是……啊!」
「你就是根據這本書的指示來行動的吧?────那樣的話」
像是渴望拿到福音書一樣貝特魯吉烏斯顫動著肩膀。可是,他早已經失去了右臂,剛剛落下來的左臂也在和地面的摩擦中斷了一半。沒有了四肢,甚至連不可視之手也失去了,眼看就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貝特魯吉烏斯在彌留之際把福音視作最後的救命稻草。
昴讓貝特魯吉烏斯看著他把福音打開到白紙的一頁,然後用右手手指蘸著從自己頭上流出的血。接著,用力地在福音書上寫著血字。
「在這裡你會,走向終結────!」
說罷,昴在打開的白紙上,用「イ文字」大大地寫下鮮紅的「終結」二字。
貝特魯吉烏斯見狀,瞪大眼睛嘴唇不停打著哆嗦。從他眼神中擴散出的的情緒太過複雜,昴已經無法看懂了。
然而,就他在要用語言表達出那份激烈的情緒之前,「終結」來臨了。
龍車顛簸了一下,掛在貨台上的貝特魯吉烏斯的法衣的下擺脫落了下來。就這樣貝特魯吉烏斯落到了地上,接著眼看因拉破而伸長的法衣也掉要在地上之時────它纏在了運轉著的龍車貨車的車輪上。
因失去四肢並且失血過多體重已經變得很輕的貝特魯吉烏斯的身體被捲入車輪的法衣不斷拖向車輪。結局已經顯而易見了。法衣撕破的聲音中混雜著血液濺出的聲音,在最後的那一刻貝特魯吉烏斯抬頭看著昴大喊,
「菜月·昴!!────」
淒厲的殘叫迴盪在空氣中,代替了最後的掙扎。
一邊大喊著昴的名字,貝特魯吉烏斯的身體一邊被車輪吞沒碾碎,血肉四散生命走向終結。
隨著肉體的消亡,寄宿在其中的精靈也逃不過這慘烈的終結煙消雲散。
直到最後,仍有一隻不可視之手伸到昴的面前。
就在眼看要抓住昴的臉之際,魔手停了下來從指尖開始漸漸消散。這說明在真正的意義上,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從今開始,就此長眠吧…貝特魯吉烏斯。」
確認一切都結束之後,昴癱倒在貨台上。
剛一倒下,至今一直都沒有在意的疼痛感再次復甦了,讓昴疼得快哭了出來────不,應該說已經讓昴疼得眼淚盈眶到處打滾。
「好痛, 糟糕,要死了,這是要死了啊,痛,糟糕糟糕…啊!」
眼淚止不住地流,疼痛也無法緩解。流血的傷口感覺火辣辣地疼,接著那種疼痛感刺激著全身每一處。所以,現在昴胸口的疼痛也僅僅只不過是被傷口處的疼痛所引發的而已。
沒有任何的憐憫。這個瘋子,瘋了的精靈貝特魯吉烏斯沒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這傢伙一副自命不凡地到處橫衝直撞,最後招致死亡。
叫喊著盲目的愛,在人前乖張孤僻,最後一個人默默腐朽死去。
對於這樣一個人的結局,誰都沒有必要抱有憐憫之心。
────可是除了只有一個人不這麼想。
「你這傢伙怎麼可能會被人理解呢?死是你理所當然的歸宿。對任何人來說,你都是不可饒恕的。────所以唯獨那一點,我挺同情你的。」
不被任何人理解,甚至是從所愛的魔女那也得不到寵愛的,孤獨的怪物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這次終於被消滅了。
他的死沒有在任何人的心中留下任何東西。
只是在昴的內心深處,這次真正地留下了名為憐憫的烙印。
※ ※ ※ ※ ※ ※ ※ ※ ※ ※ ※ ※ ※
「菜月先生,你身上都是成片的傷口不要緊嗎?」
「怎麼可能不要緊?我都一個勁地哭了啊! 以前拔蛀牙的時候麻醉效果突然消失大哭了一場,現在是我從那個時候以來頭一次哭這麼大聲啊,現在所有的傷口好像還在「好疼好疼」地大合唱著。」
從半毀的貨台艱難地移動到駕駛台,昴開始用奧托拿出來的應急醫療工具來為駭人的傷口止血。在行商的旅途上危險是不可避免的,因此藥劑和醫療工具也是常備品。昴似乎因為這種周全考慮而得救了。
「雖然也不知道異世界的藥能不能對我的身體起作用吶。這個藥膏,對皮膚的粗糙度沒要求吧。我的皮膚可是超敏感的喲。」
「這是將體內魔力活性化加速傷口癒合的藥喔。我看著你這滿身的傷口也覺得很疼,所以請盡快處理吧。趕緊的」
「我知道了啦。真是的,稍微開個玩笑就…好疼! 誒,這特麼是什麼,誒,不好! 好疼! 疼到骨頭裡了!喂,疼到,要死了啊啊啊!」
「特效藥的滲透性肯定是很強的啊。馬上疼痛感就會消失了喔。────雖然在那之前,會感受到地獄般的痛苦。」
瞥了一眼疼得滿地打滾的昴,奧托終於露出了像是報了一箭之仇一樣的冷笑。在那張側臉上彷彿看到了惡魔一般,昴用手指不停拭去不斷滲出的淚水,
「那麼,我們比她們慢了多少?」
「還不知道慢了多少喔。倒不如說,多虧了這兩頭地龍在面臨超常的困境的時候還能努力地跑,情況估計還不錯。……話說到底是什麼在追我們啊?」
「樹懶呀,你不知道嗎?倒掛在樹枝上的,手很長的那種動物」
對於昴裝瘋賣傻的回答奧托稍稍歎了一口氣,似乎放棄了繼續追問轉而盯向前方,跟著奧托的視線,昴也靜靜地看著前方,看著魯法斯街道的原野。一眼能眺望到地平線的那一端的街道上,仍未發現要尋覓著的影子,但是
「絕對要趕上她們。這次由我來,幫助你。」
昴喃喃自語著,臉上重新浮現出鬥志。雖然疼痛湧入傷口,但是因為藥的作用血已經止住了,在就快要哭出來的時候止住的。
「你覺得,趕的上嗎?」
「我會讓你趕上的!」
奧托這麼問不是消極悲觀,而是像在詢問昴的決心。是想根據昴的回答,再決定自己內心方向的用意在裡面吧。
昴抽了抽鼻子,歪著嘴角,露出不羈的笑容,
「好了,雷姆等我們的喜訊應該已經快不耐煩了。如果辜負她的期待的話那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這是你喜歡的女孩的名字嗎?」
「這是迷戀著我的女孩的名字喲!」
聽到昴從容坦然地這樣放言的時候,奧托一瞬間愣了愣神。轉而立刻露出笑容,
「啊啊,那個,是應該去她面前耍個帥呢。」
奧托爽朗地喊著,手中的韁繩大幅度地上下甩動著發出啪啪啪的聲音。
兩頭地龍發出嘶吼,本就在風中飛馳的龍車又提升了速度。
奔馳著,奔馳著,龍車飛一般奔馳著穿過街道。
朝著地平線的那一頭,為了找到那遠去的重要的人。
時間不停在流逝。然而,菜月·昴卻始終望著前方,目不轉睛地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