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熬夜暢談的約定

與單手持「防身用」流星錘,進入臨戰態勢的雷姆一同繼續搜索夜晚的森林。

月光為樹林所遮蔽,獨落下漆黑的森林其闇更深。繞過擋住去路的樹木,撥開枝葉不斷行進,全身上下也因此被劃傷而滲血。

小小的傷口像是針刺般疼痛,因為摸黑前進產生了在黑暗中探索的焦躁感。

此外,時間緊迫的因素也給了昴他們精神上莫大的壓力。

「說真的,比想像還要暗的多。雷姆玲妳沒問題嗎?」

「在森林或深山之中有加護的話……比起這個,請別發出太大的聲響。呼吸也請好好抑制,另外心跳聲也吵得不得了」

「停、得、下、來、嗎?」

小聲的逐字反駁,繼續慢慢地跟在打先鋒的雷姆之後。

如果沒有她的話,甚至會連自己現在身處何處都迷失而進退不得吧。

夜視能力也非常好嗎?雷姆的步伐很輕盈,沒有一絲猶疑。

因為昴在這座黑暗森林之中就連個模糊輪廓都看不到,為了後方的昴方便行走雷姆一邊整路開道一邊邁進。

在連月光都與之疏遠的黑暗之下,能依靠的只有走在前面雷姆的背影。眼前嬌小的身軀看起來好高大,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女僕裝的下襬。

「……你在做什麼?」

「因為黑暗而內心忐忑不安,所以不禁依附妳的──情境。」

「怕走散的話,那也請規規矩矩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不想妨礙那身毫無迷惘挺進的背影,但又忍受不了恐懼,苦悶的少女心就這樣稍稍探出了枝芽……」

「你那張嘴呀……先前還覺得有點帥的說。」

一臉無言以對的雷姆。她的下襬就這樣讓昴一直抓著,停下腳步一邊來回張望四周圍,同時小小的鼻子發出嗅聞氣味的聲音。

指著如警犬一般舉動問到:「從剛才就經常做出那樣的動作,是類似追蹤氣味的行為嗎?」

「氣味是最無法掩飾的痕跡,外表與聲音都可以偽裝,但是味道會從裡面滲出來,所以只有那個是沒辦法騙人的。」

如此斷言的雷姆其話語之中能感覺到信心滿滿,只能祈禱她的嗅覺能引領一行人找到目標。

凝視著她的同時,突然想起雷姆以前好像也說過氣味之類的話題。推測沒錯的話,當時確實是因為「魔女的氣味」而受到質疑。從昴身上散發出可憎的氣味,雷姆是這麼說的。

回想起來,印象中碧翠斯也曾對昴說過相似的感想。只是現況沒有餘裕提及,如果度過這次危機還記得的話──

「接近了──!是生物的味道。」

沉思的昴身旁,雷姆把臉轉向右側瞇起眼睛。昴也把注意力移到同樣的方向上,展現在眼前仍舊是一成不變的幽黑。

帶著心急難耐的感覺,回頭望向雷姆。

「小孩們的味道嗎?」

「不知道,但不過沒有野獸的氣息。」

「光是這樣就很厲害了,走吧!」

「在這邊。」

低下身姿飛奔的雷姆,緊抓住衣服下襬的昴也緊跟在後。

不由得認為雷姆話裡也夾雜著明朗的音色。在漆黑之中也能看見,就如同字面上那樣光明,使腳步在無意識間益發抖擻。

確實,期待與不安是一體兩面的。

捕捉到氣味卻無法斷定是否為孩子們,雷姆大概也在不知不覺間感到七上八下了吧?

正因如此,兩人必須盡快的找到答案才可以。

先行的雷姆粗暴地揮舞手中的流星錘,剜飛樹木開出路幅寬廣的林間道。從這繁雜的舉止中強烈的感受到焦躁。跟隨在後的昴也自然而然地也為雙腿注入更多力量踏向地面。

即使上氣不接下氣,雙腿也越來越沉重,但是意識仍舊清晰。眼睛也逐漸開始適應漆黑的森林,森林的樣貌也正開始一點一滴映入昴的眼簾之中。

視野忽然在昴的眼前一下展現開來。在森林中,突然撕裂延綿不絕的樹林敞開出了一個空間。微微高起的山丘拓展之處夜空也為之開啟,灑下的月光也索性醞釀出這般夢幻氛圍。

那稍稍伏起的綠色小丘,在這接受月光耀眼的恩惠之所在──

「是他們!」

眼見躺在綠色草皮上筋疲力竭、癱軟四肢的孩子們身影。

驚慌失措的跑上前去,與雷姆一同確認他們的安危。

倒下的一共有六人。從外觀上皮膚都沒有看到傷口,雖然大家都失去了意識,但還有呼吸。

「活著──還活著呢!」

趕上了,握緊拳頭的昴高聲喝采。

但是雷姆觀察一旁昏迷不醒的少女姿容之後,以「雖然……」為開頭繼續說道:「現在還有呼吸,但是是衰弱得太嚴重了,再這麼下去的話……」

「衰弱……詛咒嗎?」

仔細一瞧的話,會發現他們蒼白的臉色、紊亂的氣息像是上了山丘的魚一樣急喘著、額頭上滿是冒出的冷汗、睡顏也有如受到噩夢折磨般痛苦。

咒術──以客觀的角度來說,昴的身體也曾多次受到它的襲擊,咬緊了雙唇。

「該怎辦?妳知道怎麼辦嗎?雷姆有辦法解咒嗎?」

「以雷姆的能力實在……至少,要是姊姊能在場看一下的話。」

一如被焦躁感逼迫的昴,雷姆也正為自己的力量不足而懊悔。但是她馬上搖頭把懦弱的想法給抖落。

「總而言之,即使只有安慰般的效果,治癒魔法多少還是能恢復些體力。」

「啊~拜託妳了。那我該做些什麼才好?」

「警戒四周。還有順便把孩子們集中在一塊兒。」

聽從雷姆的指示,將小孩們排列於她面前。看了一眼他們痛苦喘息的可憐模樣,雷姆以鐵柄在地面上刻出了一個圓形的溝。

一個把孩子們全部都包進去的圓,於其邊緣蹲下身並觸碰之。

「水之治癒,請賜與祝福吧──」

接續在詠唱之後,淡淡的青色光芒從簡易的圓形圖騰浮現而出,溫柔的籠罩昏迷不醒的孩子們身體,那光芒緩緩地沁入體內。

那道光輝就是治癒的波動吧,就連魔法常識貧乏的昴都能感覺得出來。安詳柔和閃耀光芒。

隨著時間流逝,光輝已經完全滲透到小孩們的體內,痛苦的喘息也逐漸開始得到些微平緩。

「好厲害呀!雷姆。如果這樣的話……」

「應該說是暫且可以安心了。這麼一來體內的魔力應該也可說是沒問題的了,假如連現在注入的魔力也乾涸的話,就真的回天乏術了。必須盡快,最根本的原因尚未根除。」

「解咒,是吧?那只能回到宅邸請貝雅子和派克幫忙了。好,回去吧。把孩子們背……」

「昴?」

才剛打定主意要立即撤退,就被人直呼其名而嚇了一跳。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是半睜著眼的茶色頭髮少年。

似乎是取回了意識他的瞳孔裡映照著昴的影子,一邊痛苦的喘息,一邊有氣無力的喃喃細語。

「昴、昴嗚……」

「起來了嗎?魯卡。好哇,堅強的好孩子。但現在先別勉強。馬上就帶你們回去了,現在交給我就好了,乖乖的休息……」

「一個人,裡面……還在……在裡面。」

「喂──你說什麼?」

魯卡斷斷續續地試圖傳達些什麼。感覺那些片段的詞裡藏有絕對不能遺漏的訊息,昴試著追問。

但是再次閉上雙眼失去意識的魯卡已經聽不到了。小聲咒罵了句「可惡!」後將視線轉向森林之中。

「下午在那個地方的成員和行蹤不明的孩子們是一樣的話……啊~畜牲,真是的。沒看到那個綁辮子的女孩。」

在這裡有六位昏迷的小孩,全都是昴知道名字的孩子們。但是這裡唯獨少了一位在下午時引導昴去幼狗所在的少女。是因為膽小內向嗎?怎麼樣也不輕易加入昴圈子裡的靦腆女孩。

她的身影哪裡都找不著。然而,略微取回意識的魯卡既不是說「救我。」也沒有喊「好痛苦。」反而努力地向昴傳達「有人被帶去裡面了。」的訊息。

十歲不到的小孩子,明明命在旦夕,擔心的卻不是自己,而是朋友的安危。

「混帳東西。」

再一次咒罵,昴當場站了起來。

大概是沒有聽到與魯卡的對話吧?昴回頭看向浮現問號的雷姆,以手指指著詢問:「雷姆,我問妳。持續對小孩們施放治癒魔法,能延長限制時間吧?」

「現況是,可能的。但是,真的就只能爭取時間而已。雷姆最多也僅可做到如此。」

無法理解昴的意圖,雷姆含糊不清的回答。

聽著回應的同時昴也正絞盡腦汁。該如何是好?現場最沒有用的自己該如何行動方為上上之選。

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但這會是場非常危險的賭博──

「雷姆,還有個孩子被獨自帶到了森林裡面。或許吧,我想那隻魔獸大概也在那邊。」

「裡.…..但是,要一個個的帶去的話……」

昴伸出手制止住要說出最糟方案的雷姆。請她別說話的同時,昴也皺起了眉頭。

「我也知道狀況很惡劣。但是,本以為九死一生的孩子們既然撿回了一條命,這樣的話,剩下的那位也應該要努力地去找回來。」

「太貪心了,可能會變成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啊。」

「所以,為了防止變成那種情況,不就更需要雷姆嗎?」

不肯罷休的雷姆一臉心虛,昴在她面前張開了雙臂。

「以雷姆的腕力,要負擔六位小孩逃跑並非不可能的吧?不是我要誇耀自己平庸的力氣,但要扛著六位小孩是絕對做不來的。最多兩人,再勉強也只能三人。不會使用回復魔法的我,現在,在這裡沒有可以做的事。然而,無事可做的棋就應該有效利用。」

「……」

「我去裡面找找,雷姆帶著小孩們先回村子裡一趟──不~不會勉強、不會亂來、不會魯莽的,我也做不來。雷姆只要把孩子們交給村裡的傢伙,再飛奔回來找我就行了。」

雷姆一語不發地靜聽昴亂七八糟的論調。

被她一點都沒有平靜下來的眼神凝視,昴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說:「留在裡面的小孩……怎麼說,遇到最壞的情況我也會撤退的。但是還有一線希望的話,會盡量爭取一點時間。」

「既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樣的對手,也不曉得雷姆要花上多少時間才能回來。最壞的情況還有可能無法會合……」

無法接受昴的意見嗎?雷姆緊抓的昴的衣袖越說越激動。是在擔心昴的人身安危,還是純粹無法接受昴有勇無謀的提案呢?心裡暗想若是前者的話那可真叫人開心,昴苦笑地把她的手指從袖子上取下,然後反握在手掌心中。

「不~妳不會追丟我的。」

「有什麼根據……」

「根據的話有喔。」

昴笑了,以手指碰了自己的鼻子,然後指向她的臉。

「鼻子,不是相當有自信嗎?然後啊,實際上我正散發出掩人鼻息的臭味,已經被L玲啦、V子啊,給多次指摘了。」(新筆芯:用日文拼寫的LV發音接近雷姆)

雷姆瞬間目瞪口呆。

彷彿以劍指刺向雷姆的驚愕,雖然雷姆不知道之前輪迴中自己的所作所為,但還是小小的報復了她一下。

「即使沒有任何人發現,但妳仍舊注意到我的味道了吧。我身上的惡臭,罪人的餘味──沒錯吧?」

「昴君……怎麼會,知道……?」

「唉呀,其實我什麼也不明白,這裡淨是些讓人摸不著腦袋的事,不管昨天、今天還是明天無論重複多少次,怎樣也都沒辦法輕易摸索出渴望的答案。」

話鋒一轉,讓雷姆表情像是身陷九里霧中。她會有如此反應也是無可奈何的,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能把此事當成笑話的心境感到有些驚訝。實在太好了,都想好好自我表揚自身強韌的神經。

「妳似乎滿腹疑問想問我,而我也有想請教妳的事情。所以全部整頓好後,再好好聊一聊吧!在房間裡兩人徹夜來場深宵的睡衣girls talk,約好囉!」

接著強硬地牽起雷姆的玉指與自己的手指交纏在一起。

小指勾著小指的狀態,使雷姆不禁以困惑的眼神看向昴。在不解其意的雷姆面前昴大幅上下擺動纏繞的手指。

「打勾勾喔。」

「咦,現在是……?」

「我故鄉的約定儀式,違背約定的話可要吞下一千根針。一根一滴血總共一千發,如果是HP只有三位數的RPG遊戲可是即死技喔。」

接二連三出現的陌生詞彙,昴的言行完完全全超出雷姆的理解能力。困惑之上再加上困惑使雷姆不知該說些什麼。

「總而言之……」昴以此為開場接著說:「我相信雷姆玲,所以我也會為了讓雷姆玲相信我而行動。為此,我們現在約定吧。」

「……」

「說過了吧?我會遵守約定的,誰讓我是這種信守承諾的性格。因此,即使被擔心我也絲毫不在乎噗噠。」

「噗噠咧──」

終於忍不住了,雷姆驚訝的嘆息同時也露出無力的淺笑。抑制不住想笑的衝動,雷姆一直小小聲地笑著。受到雷姆的影響昴也跟著低聲地笑了出來。

就這樣兩人不禁發出一陣歡笑。

好不容易停下笑聲的雷姆抬起了臉笑說:「約定好了嚘──真的,請把你的各種事情講給我聽聽吧。」

「好啊,就算是初戀對象的名字也沒問題,但現在進行式的可不行。」

「那種事早知道了。」

「但是當事人不曉得啊!」

在這裡,與像是要被遺留下的雷姆餞別,

能重現這種景象,讓昴感到非常自我滿足。

(新筆芯:我猜大概是指那種要從家鄉前往戰場的士兵,在車站跟青梅竹馬說「要是能活著回來就結婚吧!」的情景。)

雷姆又變回認真的面孔說:「馬上就會回來了。請絕對──別胡來,不然會惹艾米莉亞大人生氣的。」

「我還真不希望惹艾米莉亞炭生氣,要留神囉──嗯,不過不要緊的。今天的我可是有如鬼附體」

「鬼,附體……?」

「鬼版本的『神明附體』。是最近myfavorite。」

交叉雙腕打開雙腿,抓住虛空的新pose。

昴輕挑的虛張聲勢,雷姆是怎麼想的呢?

但是她對昴的輕浮態度一字未提。

「那麼,待會見。」

僅僅留下這句話,便將孩子們悉數抱起,扛在矮小的少女那小小香肩上。雖說是小孩,但一次能扛起六位也足以上街頭表演了。昴笑著目送在那樣狀態下遠去的背影。

森林中,獨留一座微微高起的小山丘,昴回到寂靜的世界裡深深地長吐一口氣,緩緩地回頭望向森林的更深處。

「打攪啦,但不好好大幹一場嗎?昴先生呦。」

像是要激勵顫抖不已的身體般自言自語,用力咬了口交換過約定的小指之後便拔腿飛奔。

──在前方等待的是絕望嗎?希望嗎?還是……?

以前好幾次都會依舊升起的第四天晨光,現在看來卻是如此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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