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魔獸之牙
即使心急,但步伐依舊謹慎。
昴在森林之中──依循儘管意識朦朧,仍然拼命擠出求救訊息的魯卡之所言,在暗夜之中持續奔波。
口乾舌燥,連喉嚨都好像因為緊張感而刺痛,屏息、輕步,於常闇的森林邁進再邁進。雖然隱約有些迷惑,可是向前跨出的腳步中看不出半點恐懼與膽怯。
都向雷姆誇下海口了,自然是不認為自己沒有任何勝算。說到底,昴對自己的評價本來就沒有高到即使遇上勝算為零的火坑,卻依然可以無所畏懼的往裡頭跳進去。
就如同在原世界沒有理由的頹廢墮落,在這個世界還是給自己最低下的評比──差到恐怕只有蠢蛋的程度。
就是這樣的觀念,才不會做出像是涉足沒有勝算場面的愚行,絕對不會陷入那樣的窘境,但這說穿了也不過是愛找藉口的膽小鼠輩罷了。
正因為意識到了這點,所以追尋如同秋毫般被忽略的細微線索,為了抓住答案而奮力掙扎。
「現在回想起來,魔獸假如依然是那隻小狗的話……」
正如同字面上所表現的恐怖,實際上卻是過於著眼在致命的咒術之上,只要用宏觀的視點來看的話,自己的勝算也就也呼之欲出了。
張開致死率極高的陷阱,但是本體終究還是那個柔弱的幼犬。可愛外表=戰鬥力,這樣的風格作為目標的話,理所當然會在小孩們的面前披上一副乖巧安分的外皮。
「這不可能會輸,的吧……?」
毫不留情的把勝算放在敵人的瘦小體型之上。
但是昴也不打算考慮這之外的其他方法。昴曾借碧翠斯之手解除了身上的詛咒術式。這樣的話,那存在想要再一次向昴伸出魔爪的話──昴就有可能被先發制人給埋入詛咒。
假若想在爭鬥中找出自己優勢的話,那就是支撐昴懸命邁步的纖細安全繩。不用說,昴也清楚這是自身條件與現況最大限度的相契合。
理所當然的,也以相反的形式做出了做壞的想像,但是──
「夠了夠了,住手吧!如果在心裡描繪最壞景象的藍圖,依這個世界神的作風可是會開開心心地鑽過漏洞帶來更殘酷的情況。」
就算鑒於以往的實際經驗,在受到可怕的反撲之前先架起防線。也會把那道防線無情的剝開,挖出深藏之下的傷口,昴也十分清楚這就是世界獨特扭曲的示愛方式。
「呃──!」
倏然襲來的不協調感使得昴止息、停步。
空氣改變了,那感受如實的傳遞到肌膚之上,滑落淋漓又疲勞的額頭,汗水的溫度也正在驟降。
強烈的存在感無意識地釋放出威嚇的餘壓,皮膚猶如受到針扎般刺痛。只是在這裡,本能就感受到了恐懼。
空氣變得溫暖,混亂的流動帶來了異味。直到剛剛都只有鬱鬱蔥蔥的泥草味籠罩著森林,現在不由得因為飄散而來的腥臭味皺起眉頭。
和超越常人嗅覺的雷姆不同,昴與平凡人無異的鼻子也能清楚明白。那是生物特有的腥味──換而言之,是野獸的氣味。
討厭的預感一直無法停止鼓譟,昴屏氣前行。
從樹縫間悄悄探出臉,朝著傳來味道的來源方位窺視──倚賴的安全繩突然就被硬生生給剪斷了。
那是與森林的深黯同化──一身漆黑的體毛。
這體型不是跟大型犬匹敵了嗎?長長的四肢結結實實踏在地上,支撐著看起來不比昴體重輕的軀幹。
發達的獸爪、無法完全收納進嘴裡的尖銳獠牙,為能確實貫穿肌肉徹底撕裂而特殊進化的暴力集合體。
被枝葉遮蔽月光的玄青之中,發出炯然赤光的雙眸更是格外明顯。睥睨周圍一切風吹草動,那口利牙看起來就像在碎念著「現在嗎?現在嗎?」迫不及待希望咬住獵物一樣。
異樣,那姿態於黑暗之中浮現,讓人清楚領悟到──純粹僅由威脅構成的怪貌,那正是所謂的魔獸。
昴緊咬著牙忍耐,連牙根都好像快要哀鳴似的。
忍氣吞聲,為了確認心臟的跳動而摀住胸口。鳴響著、確實在鳴響。不過是快是慢不曉得。
時間的流逝變得非常曖昧。感覺視野既軟綿綿又歪斜,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摩擦臉以提神,貫徹初衷──徹底旁觀。
但是──
「喂、別……」
微弱的低語,視線前方的魔獸環顧四周後,看向倒下的少女。用銳爪耙了幾下地面,不疾不徐地走向她。一步又一步,彷彿一刀又一刀削下昴的心。
無法理解魔獸的意圖,將她拖到這裡的應該是那傢伙吧。明明隨時都能了結少女的性命,然而她卻還活著。因為苟延殘喘的孩子動了一下,所以現在想去停止她嗎?於意不解、於理不通,可是魔獸只剩幾步就會來到女孩身邊了,等一下啊,好奇怪呀,意義不明吶。勝券、勝算,看不見。救命繩、已經、什麼也、不過──艾米莉亞一定不會猶豫的吧!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到底在想些什麼蠢事啊我?」
深呼吸調整氣息,用指甲狠狠地刺入顫抖的膝蓋,以咬出血來的決心緊咬嘴唇。
菜月昴沒辦法引發奇蹟。唯一能做的只有土氣的、掙扎、抵抗,好討厭好討厭迫在眉睫的絕望,程度差不多和受撒嬌所為難一樣,都是最最最討厭的。
昴不會過分高估自己,故也了解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
對抗命運,僅僅只能給予微不足道的傷口,而且程度上限是能讓人看見的話,就算是反抗成功了。
脫下上衣,用到處都綻了線的管家服包覆住左腕,為了確保不會脫落而緊緊地握住,拭去血跡向著前方。
「噢啦啊啊啊啊啊啊!」
大聲怒吼,踢開草木,擺好架式從角落縱身躍向魔獸。突然地大吼嚇了魔獸一大跳順勢往後退去,壓低體式朝昴猛瞪。昴也一邊用叫聲鼓舞自己,一邊踏著地面發出聲響恫嚇。
「啊啊啊!這邊啦,喂,看吶!怎麼了?怕了嗎?」
大聲叫喊到連唾液都噴飛出來,像是心臟快爆炸的劇痛傳遍全身。
眼前,與昴對峙的魔獸感覺身體比想像中的還要大上不少。雖然已經從遠處窺望過了,主要是因為受到壓倒性敵意威迫所以影響吧。
前回與魔獸大戰之中學會的事:儘管被取以魔獸這誇張的名稱,其戰鬥方式仍舊無法脫離昴所熟知的野獸範疇之外一星半點。
理所當然,在原世界昴也沒有機會與四足動物交鋒,但人類與野獸戰鬥的劇情曾在漫畫與動畫中看過幾次。
其中,針對以啃咬為主力攻擊的敵人最有效的應對方式,就是像現在昴以厚布包裹住手腕的作戰策略。
只是全身的裝備都很貧弱,昴也沒辦法把對策都準備齊全。
叫囂、怒吼,威嚇的同時刺出左拳牽制。
魔獸膽怯了,若能因此被昴的氣勢脅迫逃跑就再好不過了。但是根據之前的經驗,一旦被那傢伙認定為獵物或對手就絕對不會逃走。
與昴打破森林寂靜的怒斥相反,低身下伏的魔獸一聲不坑。不過就是安安靜靜的彎曲著四肢,像是在算計突擊的時機而直瞪著昴。
誰才是獵物?牠態度就像是在這麼訴說,昴的情緒更加高漲,趁勢再向前邁進一步。
「你在從容什麼啦?看吶!這邊啦,這……」
消失了。
本應在面前的魔獸有如融化於幽暗之中失去蹤影。
驚訝到喉嚨凍結,昴的眼皮不停地跳痛,被牠給奪去了一個眨眼的瞬間同時醒悟到自己的失策。魔獸等的就只是那一瞬間──昴看丟自己身形的瞬間。
如此高等謀略竟為野生動物所策畫讓昴戰慄不已。就這樣,用視線追趕失去蹤影的魔獸去向。
腦海裡剎那間閃過那光景──當場昴跳躍似地拉開右腳。
「──!」
「活該!原形畢露了啦啊啊!」
原本右腳杵在的空間,傳來魔獸用牙齒咬空的尖銳巨響。迴避了只要稍有延遲就會被咬斷神經的一擊,昴狠狠從正上方朝牠毫無防備的身體踢開。
架勢崩壞的前踢遠遠比不上灌注渾身力量的一擊。但是,仍舊創傷了一邊大聲發出幼犬般哀號,一邊受慣性作用翻滾的魔獸。
不知是否為自己軟弱的叫聲羞恥,重整旗鼓的魔獸瞋視昴,猙獰的露出獠牙暴戾之氣也為之沸騰。
赤紅的雙瞳染上了赫怒,滴著口水的嘴裡獠牙好幾次相碰撞。
方才的一擊──只是碰巧罷了。前回,那傢伙最初正是選擇攻擊腳。這回,也不過是相信會往同樣的地方襲來而已。
「喂、來、來啊!你也相當惱火,是吧?我的怒火可在你之上哪喂──!」
──要來了!
沒有任何根據就是這麼相信,在此同時魔獸又消失了。
再次現身之時已是近在眼前,昴一個左回身,向前突刺伸出的手臂被魔獸的長牙猛然捅入。
厚實的布料為長牙貫穿,裡面的肉也有被深深刺入的感覺。
「痛──」
不自覺流下眼淚的劇痛,銳利的痛楚直接狠狠猛打腦神經。但是──
「才怪──!」
往左腕注入力量使肌肉硬化。咬進手臂的牙齒自然也變得難以拔出,纏於左腕的上衣相輔相成之下,魔獸的動作被完全控制止住了。赤色的雙眼與昴的視線相合,以一副快被那壓倒性的敵意所吞沒的樣子怒斥:「咬住了呢,這個,沒用的笨蛋──」
把左腕的魔獸整隻抱住,昴使出渾身解勁迴轉身體,在離心力的作用下魔獸的身軀浮起來了,藉由迴旋之勢以魔獸的背脊撞向巨木。
似乎,好像聽到了哀鳴,可是昴沒有停下動作。不放過夾住凶器獠牙的機會,舞動身體旋轉著,渾然忘我將腕上的獵物往樹木或地面打擊打擊再打擊。
最後……
「結束啦!」
從正上方往倒木扣擊,掛在手臂上魔獸的臉打個盡碎。
轟轟烈烈的感覺回到了手臂上,到剛剛為止魔獸未受拘束不停掙扎的身體突然力量盡失的癱軟。
對那無趣的反應粗暴喘著氣,昴的膝蓋當場跪落在地。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咬著左腕的魔獸眼裡已喪失生氣。破碎不堪的頭部流出大量的血液,背上也有不知第幾次敲打樹木時刺入的樹枝插在上面。
慢慢的,屏著氣搬開下顎拔出鑲嵌在手臂裡的牙齒。舌頭鬆弛無力的滑出。更明白到牠的生命活動徹底停止,昴深深喘了口原本停止的氣。
「贏……了嗎?」
呆若木雞的嘟噥,取下沾滿口水與鮮血的上衣,衣服之下的皮膚看起來慘不忍睹。刺入的獠牙剜開了肌肉,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的白骨。
興奮的狀態連疼痛都忘卻了,卻因為直視傷口而甦醒。如火焰灼燒般的痛苦讓昴眉心緊皺。
「總之──啊啊~痛啊,該死的。啊~女孩……」
手忙腳亂急速的爬行,總算是來到俯臥於倒木旁的女孩身邊。
雖然從賭上性命的戰鬥中勝出,但是就連一鱗半爪的成就感與真實感都沒有,唯獨剩下身體沉重的疲憊感,和想消除記憶中不久前尚與沖天殺意針鋒相對的避諱感。
興高采烈地徜徉在勝利餘韻之中是現在所不需要的。但是啊但是,這次爭鬥後的結果真能奪回所求嗎?直到勝利為止一直都被想確認女孩情況的焦躁感所擾。
「徒勞無功──不是的話,那就太好了。」
抱著左臂把自己的背扔往倒下的朽木上靠,昴安心的深深長嘆。
身旁的女孩──從有些被泥土與血跡弄髒的身體上,確認到了生命氣息的殘存。不如說,氣色甚至比剛才的孩子們還要好,除了細微的外傷受害程度極輕。反觀傷口深可見骨的昴才真是重症病患。
「操心了……也罷,好事一樁。在女孩子身上留下傷痕的那天起,就得要負起責任娶回家嘛。艾米莉亞炭,對一夫多妻毫不容赦的樣子。」
突然放下心裡的大石,以重拾的俏皮話安定情緒。
雖是對雷姆說僅會爭取時間,可若一見到威脅事態已被解除了。即使稍稍引以為豪,也不會受罰吧。
「能爭取時間是很棒啦,不過就算打倒了應該也沒關係吧。」
超乎想像的壯舉,原先未果的宿願在此被取而代之的實現了。
為欺騙傷口的疼痛,漫無邊際的不斷持續思考。現在得想點辦法把女孩帶回去村莊裡頭,可惜現況體力不足。
老老實實地等待和雷姆會合才是上策吧。現在已經沒有時間限制了。最壞的情況,也頂多在這倒頭大睡,醒來之後也總是會有辦法的吧?
「在這裡打盹之類的行為是不可能吧。」
作為替代止血帶的功用,喘著氣把解開的上衣再打結。
突然遠方樹叢的晃動聲傳到昴耳內。
抬起臉。跟風聲誤認了嗎?就在這麼想的同時,相同的聲音又一次從正前方筆直傳來──自昴跳出的方向,一個轉念想到這也是和雷姆分道揚鑣的方向。難道,是那位秀麗脫俗的青髮女僕嗎?
「等的都快不耐煩了──不巧,妳的對手已經沒了。」
準備好類似感覺的台詞,昴早想說一次看看了,等待前來會合的少女現身。
草木搖曳,但到了眼前的草叢卻又止步不前的樣子。感受到正觀察著這裡的視線,昴苦笑了。
已經沒有需要警戒的敵人了,欲告知此事而舉起右手──潮濕感、悶熱感歸來宛如野獸的味道再次飄散,全身的感官都捕捉到了噩耗。
草叢搖曳,從對面邁步現身,低背四足之影,然後……
「喂喂,開玩笑的吧……?」
夜晚的森林被璀璨的赤紅雙眸刺破──那光點數也數不清,在正前方的樹林之後魔獸群體窺望著這邊。
連去數都覺得討厭,大概就算用上雙手雙腳的指頭都不夠吧。
按住左腕起身,縱觀浮現於幽黑的光點深深呼了口氣。
偶然間,昴用右手摸了雙頰,才注意到自己表情扭曲了。嘴角筋攣,做出微笑的樣子。
啊啊,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在不知不覺中,笑了。
「這下──死定了!」
排山倒海的殺意因這句話決堤,死寂的森林為狂亂淹沒。
昴為了庇護身後失去意識的女孩張開雙手力挽狂瀾,徹底表明自己的決心。
高聲疾呼──拖著尾音高高的、高高的響徹森林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