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怠惰的結果

聽到笑聲傳來,昴拚命地忍住就要從喉底噴薄而出的戰慄感,開始把剛才怠惰的腦袋全速運轉起來。

────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眼前這個女人要自稱是貝特魯吉烏斯。那傢伙應該已經被殺死了,屍體也完全被吹得不見蹤影。她應該死了的。難道說不止一個嗎?開什麼玩笑。這種不講理的事有一個白鯨就足夠了吧!

「混蛋……現在……為什麼……唔」

「哦呀哦呀,你看來很是驚訝嘛。看你這麼驚訝的樣子,我回來一趟也沒有白費,對吧!」

她打了個響指,伸出那只沒有被咬爛的手指著昴。她狂笑不已,張開大嘴舔著舌頭,簡直快要露出自己的喉頭了。

那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讓昴確信,她和應該早已被殺死的那個狂人有著共同點。不管是說話方式,笑起來的樣子,還是更重要的────存在「不可視之手」這一點。

「等等……你,不是應該有七隻手……的嗎」

就昴所知,貝特魯吉烏斯應該總共有七隻黑色魔手。

起碼昴不曾看到過更多的魔手,在和帕克的戰鬥中使出全力的貝特魯吉烏斯,也從未使用過更多的手。

但是,現在映入昴眼簾的人不止七個,伸出的手已經接近了二十隻。

「你……可以看見「不可視之手」嗎?」

聽到昴的話,她瞇起眼,發出了一絲不安的聲音。

在以前的世界裡,自己的魔手被人看見一事也會激起貝特魯吉烏斯的敵愾之心。即使現在已經完全成為了另外一個人,這一點也依舊未變,她對昴的話語抱持了前所未有的憎惡之意,吼道

「我,只給我,只給我一人的愛之答案……為什麼,你會!能夠看見!寵愛的信徒啊,你難道是……!」

「你這傢伙────給我離開昴大人!」

她的雙唇震顫著,然而此時一個尖銳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她用充血的眼眸朝著聲音的方向瞪去,卻看到說話的是……

「威爾海姆……」

威爾海姆的頭被黑色的魔手抓起,腳微微地離開了地面。

身軀被無法看見的手臂封住了行動,然而老劍士依然努力想要掙脫,他的眼光依舊凜冽異常,犀利不減。

要是「不可視之手」一旦解開拘束,一瞬間這位老者就會一躍到跟前,一腳踢飛女人的頭顱,再次把貝特魯吉烏斯打落到地獄去吧。

面對劍鬼發出的逼人殺意,女人────貝特魯吉烏斯竭力抵抗著,她那原本相當木訥而清秀的面龐頓時醜惡地扭曲了起來。

「啊啊,你,還真是勤勞呢。我明白。我明白,我還想要進一步弄清楚!我看到標緻的,美麗的,高雅的,毫不動搖的精神力啊!這是信賴之物!貫徹之道!堅定之心在我心中確立的證據!太棒了!真的是!太棒了!」

「不要滿口胡說一些,完全聽不懂的話,你這個瘋子」

「瘋子!完全正確!沒錯!我為愛而狂!我為愛,為畏愛,遺愛,慈愛,恩愛,渴愛,惠愛,敬愛,眷愛,至愛,私愛,純愛,鍾愛,情愛,親愛,信愛,深愛,仁愛,性愛,惜愛,切愛,專愛,憎愛,忠愛,寵愛,貧愛,偏愛,盲愛,友愛,憐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凸著眼,伸著舌,弓著腰的貝特魯吉烏斯使勁地撓著頭。

威爾海姆見此狂態,彷彿看到了噁心之物。看著她,威爾海姆心頭就湧起對瘋子扭曲的示愛方式的厭惡感,和其他那些露出苦悶表情的被捕獲的傢伙一樣。

身處這種負面情感的漩渦之中,貝特魯吉烏斯反覆幾次痙攣般地笑起,她轉了轉眼珠,瞟了一下四周。

「啊啊,沒聽到應當有的讚賞之聲,真是寂寥。……那麼我就,稍微狂暴一些吧!」

「難道說……住手!」

貝特魯吉烏斯輕輕舉起雙手,對毫無反應的周圍人做出不講理的要求。昴不知道這個瘋子又打算做些什麼,他做了最壞的想像,發出聲音打算制止她,然而貝特魯吉烏斯的微笑卻遠比他快得多。

「來吧,怠惰吧」

和昴的最糟的想像完全不同,村子裡遭受了『怠惰』之災厄的洗禮。

剛才身體動作被封住的所有人,各個都露出了苦悶的表情,但都憋著不出聲。雖然這也有不讓貝特魯吉烏斯把興趣轉移到自己身上這種防衛本能在作祟,不過在那之上,還有更根本的理由,他們的喉嚨都受到了壓迫。

幾隻伸出的魔手掐住了被拘束的所有人的喉嚨,把他們吊起。雖然不至於掐得無法呼吸,但是也沒法大口呼吸,根本無法反擊。這就是如此毒辣的手段。

然後現在,以貝特魯吉烏斯的一句話為節點,拘束突然解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村子裡各個人喉嚨上的壓迫被解除時的慘叫此起彼伏。

他們當中,有流著口水,以頭搶地的男性。

有翻著白眼,身體完全不聽使喚開始吐沫的女性。

有用超越了貝特魯吉烏斯的自殘行為不斷自殘,血流成河的旅行商人。有體內魔力暴走,七竅流血的騎士。

發狂一般的慘狀,悲鳴和尖叫迴盪在整個村中。

「這……」

這和幾小時前,在和白鯨一戰中發生的想像非常相似。

在被霧霾包圍的街道,聽到白鯨咆哮的人全部都失去了心智,蹲在原地無法動彈。

但是,貝特魯吉烏斯這一句話所造成的狀況,比當時的情況還要嚴重數倍。

「比我想像的,更能抵抗呢」

說著,她開始微微左右晃動腦袋,愉悅地看著慘叫到彷彿要喊破喉嚨的眾生。

在這慘狀面前居然還能哼著小曲,昴不再懷疑她和那個男人就是同一個人了。但是

「混賬……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話還沒說完,我會趕來這裡的理由────試煉本身也還沒有舉行。不過說來,正因為你們幾乎把我的指尖全數碾碎,所以我才剩下這麼孱弱的肉體」

貝特魯吉烏斯用做作的語氣說道,然後用手在自己身體的凹凸起伏上情而妖嬈地遊走。昴對她這種情色的動作感到作嘔,他狠狠地等著緊緊抓著自己不放的魔手,努力想要掙脫開。然而

「可惡,明明能看見……但卻無法干涉嗎!」

「果然你能看見「不可視之手」呢。雖然令人不爽,不過既然你是「傲慢」的話,也算可以理解吧……」

狂人觀察著不斷掙扎的昴,饒有興致地走近他。

靠近身體被吊起,完全無法行動的昴,八成也不會有危險吧。她這麼判斷。誠然,昴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昴────

「去吧!帕特拉修!!」

「什麼────」

響應昴的呼喚,壓低了身軀的地龍從旁一下子撞飛了貝特魯吉烏斯的身體。

那些緊抓在場所有存活者的脖頸的「不可視之手」,到頭來也不過是對人類產生作用罷了。它們對被放置在村落口附近的地龍們無法施加干涉。帕特拉修彷彿是想引開貝特魯吉烏斯一樣繞到她身後去,此時只有魔手的拘束效果減弱的昴注意到,掙得了一絲時間。

「咕────」

雖然肉體不同,但是那副身體依然如親眼所見,非常纖弱。

體重數百公斤的地龍的突擊極具威力,即使矮小的身軀已經盡力躲開,但仍然被彈出老遠。

貝特魯吉烏斯被撞飛,在地面反彈了幾下,撞進了邊上的民宅裡。一股煙塵捲起,那個讓在場眾人悲鳴的元兇不見了蹤影────「不可視之手」對昴的拘束也解開了。

「解開了,這樣就能……威爾海姆先生!」

「……我還好。但是,這……」

威爾海姆撫著他脖子上生來便有的痣,似乎並未受到精神污染的影響,他看了看四周。雖然「不可視之手」的影響暫時解除了,但是對周圍人造成的精神污染似乎仍在持續。

即便是現在,仍然萬分痛苦的他們依然持續著自殘行為和噩夢,血流不止到極度虛弱,還有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要是這和白鯨發出的霧是同類的產物的話

「如果沒有菲莉絲,就沒法治療嗎?!」

「也可能是擊倒元兇後,就會中斷的詛咒」

面對如此絕望的境況,昴雙手抱著頭。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他的帕特拉修湊過鼻子,推搡著他的肩,彷彿在說「冷靜下來」。

地龍的斡旋,讓昴得以深呼吸一口氣。他拔出寶劍,看著威爾海姆的側臉。

「如果擊倒她的話就能……有這種可能嗎?最糟的情況,乾脆撤退去找來菲莉絲是不是更好……」

「要是菲莉絲在的話那再好不過。但是,你打算把那個傢伙留在這裡就離開嗎?要是我們返回森林,那傢伙下一個目標一定就是羅茲瓦爾大人的宅邸了。愛蜜莉雅大人會有危險的」

「……!!」

這是絕對必須避免的事情。

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是昴確信,絕不能讓貝特魯吉烏斯碰上愛蜜莉雅。要是她碰上了這個傢伙,對昴來說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只有這一點,一定要堅決避免。

「看來你做好覺悟了。昴大人先後撤一步,看我出招」

「那傢伙的花招,是用看不見的手來束縛人。就算是威爾海姆先生,對那傢伙的手也……」

「只要明白是看不見的手在作怪,就有辦法對付。比起這些,昴大人,那傢伙是『怠惰』沒錯吧?如果是的話,我有能夠斬去『怠惰』的自覺」

「雖然不明白原理是怎麼回事,但我想錯不了的。最糟的情況就是像白鯨那樣的,這邊的才是本體,剛才那個是假的。我不瞭解這一點」

「我可沒有在懷疑啊」

昴像是在辯解一樣,威爾海姆聽聞,苦笑了一聲。年長之人的豁達胸襟讓昴不禁對自己在這個場面下顯露出的渺小感到羞愧難當。

但他還沒來得及回應────

「啊啊────好痛。好痛,好痛。腦震盪,腦……震盪……了」

貝特魯吉烏斯從崩壞的民宅殘垣中伸出手,探出腦袋。她的半個身子都被血和泥水弄髒了。她遲鈍地拔出廢墟,身子上數道深深的裂傷如實地顯示著她是如何毫無防備遭到帕特拉修那一下突襲的傷害的。

但即便如此,她閃耀著的雙眸中的生氣也絲毫未減半分,帶著怨念一般的狂氣反而還增強了些許。

「不錯。地龍果然,真不錯。親近人類,忠實,而且聰明勤勉!太棒了!惹人憐愛!勤勉!對!勤勉!這是比起任何品質都更應該被讚賞的美德!如果怠惰是最恥辱的罪惡,那麼勤勉便是最應被讚賞的美德!倘若怠惰正如不值信愛一般不實,那麼只有勤勉才是與寵愛相符的信徒之舉!」

貝特魯吉烏斯甩手晃腦,跺著地面,伸出舌頭,流著口水,對帕特拉修展露出滿臉的狂笑,不吝溢美之詞。

帕特拉修雖說受到讚揚,但貝特魯吉烏斯的詭異姿態似乎跨越了種族的距離,讓它感到不快,它那難以表露出情感的爬蟲類臉龐竭力地體現出厭惡感,像是選擇了昴一般,往這邊靠了靠。

真是可愛的,可以依靠的夥伴啊。

「我這邊這位夥伴可不吃你那一套啊,變態混賬────該叫你變態婊子麼?雖然TS有一定需求,但是誰他媽想看你的TS啊,你個下三濫」

「TS?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我給予讚賞的對象是否受用,可和我毫不相干!真是棒極了。這湧上心頭的悸動,肯定不是為了滿足我這無法言表的怠惰。不被原諒,無法原諒,無法容許原諒存在。所以我要盡我所言,將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和無法交流的人談話,不論在哪裡都是麻煩的事啊────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威爾海姆·梵·阿斯特雷亞,參上!」

威爾海姆俯下身軀,一邊報上名號,一邊如風一般出擊。

劍鬼的軀體飛速疾馳,想要一舉趕到緩慢移動的貝特魯吉烏斯跟前。然而貝特魯吉烏斯對這第一發攻擊也有所戒備。

「啊啊真可怕。你也是個勤勉之人呢。所以,就讓我這樣來吧」

「不可視之手」從大地上噴湧而出,在貝特魯吉烏斯的正面形成障壁護住。要是就這麼直直突入,那麼無法迴避的魔手將會盤滿威爾海姆的全身。

昴聲嘶力竭地吼出,把威爾海姆無法看見的巨大威脅告訴他

「正面是她的手!快退後!」

「瞭解────」

威爾海姆用力一蹬,緊急剎車,躲開了就在眼前的障壁。老劍士借勢往旁邊一躍,回轉身抽出劍,縱向一揮

「啐────」

受到了斜方向斬擊的地面碎裂開來,土塊如雨點般向貝特魯吉烏斯落去。要是用能夠擊碎大地的氣勢劈下一斬擊,或許就有攻擊的意義了吧。

「但那只是騷擾戰術而已……」

「雖然不懂是什麼意思,該不會……你是怠惰吧?」

對威爾海姆的行為做出了同樣感想的昴嘶啞著打算說些什麼,但貝特魯吉烏斯的歎息聲壓過了他。威爾海姆沒有理睬她氣餒的態度,繼續在地上疾馳,朝著她不間斷地落下土塊之雨。

貝特魯吉烏斯漫不經心地抬了抬手,抵擋這令人不快的行為,一邊嘟囔道「夠了」

「雖然你很勤勉,但是無能之人和怠惰一樣都是應被唾棄之存在。還不快你那無用的抵抗────在給予我的寵愛面前,被扯碎消散吧消散吧散吧散吧吧吧吧吧吧吧吧!!」

影子突然炸裂開來,貝特魯吉烏斯的「不可視之手」逼向了威爾海姆。那些手的數量達到了三十隻以上,和昴所瞭解的貝特魯吉烏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儘管昴想要把魔手的存在告訴威爾海姆,但他意識到,僅僅告訴一隻手兩隻手的所在遠遠不夠。昴哽住了。

而這致命的停滯,直接終結了威爾海姆的生命────

「威爾海姆先────」

將所碰觸之物毫不留情全數破壞的「不可視之手」,襲向甚至無法感知到其存在的老劍士的全身。碰觸到的指尖就那樣,蹂躪著老劍士的身軀。幻視著這一切的昴唯有歎息自己的無力。然而……

「我說過的吧」

威爾海姆彎腰閃避開那些襲來的指尖,扭轉著身體接連地躲開了如同雨點般撒下的魔手。他順滑地在魔手的縫隙間遊走穿梭,將襲來的威脅全數躲開,老人的臉上露出了好戰的笑容。

「只要知道有看不見的手這麼一回事,就有辦法對付」

所言非虛,劍鬼就在昴的眼前證實了這一切。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威爾海姆犀利的話語,讓貝特魯吉烏斯的喉嚨不禁顫抖起來。

看到威爾海姆輕鬆地躲開了自己的秘技,貝特魯吉烏斯憤怒地皺起眉,舉起右手的手指用磨牙全部咬碎,充血的眼球骨碌碌地轉著,看著四面八方。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居然連你,都能看到我的「不可視之手」?」

「能看見。────只要知道伎倆,就不過是些騙小孩的把戲罷了。」

威爾海姆失去興致般地說道,再次舉起劍挑起土塊。

傾瀉而下的土之雨不斷打在顫抖著的貝特魯吉烏斯的身上,對於狂人的挑釁,恐怕不能再比這更有效了吧。

然而,反反覆覆之後,昴才終於意識到威爾海姆的真實意圖。他對劍鬼令人恐懼的戰術素養咂舌不已。

剛才威爾海姆朝貝特魯吉烏斯傾瀉下大量土之雨,並不只是打算惹火她的騷擾戰術。

大量傾瀉而下的土之雨,造就了「不可視之手」肉眼可見的軌道。

可以通過物理方式干涉到人體的「不可視之手」,僅僅只是看不見而已,它實實在在地存在著,如同謎一般。恐怕這些魔手是在對真實展開干涉術式,而威爾海姆反過來利用了這一點。

換句話說,通過觀察土之雨被攔截的地方判斷手在哪裡,然後照所看到的迴避。不過話說回來,三十隻手一起展開的猛攻可不是能輕巧避開的,這是只有擁有超人般反射神經的威爾海姆才能完成的神技。

「那麼,也該驚訝夠了吧。────做好被斬的覺悟了嗎?」

威爾海姆把刀刃指向貝特魯吉烏斯,低聲恫嚇道。

寒氣逼人的話語,甚至讓沒有直接面對刀刃的昴都一陣哆嗦。不必說,直接面對這殺意的貝特魯吉烏斯更是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吧。

事實上,貝特魯吉烏斯一下子轉變了至今為止狂氣,彷彿喪失現實認知能力的態度,好像突然回到現實一般,驚慌失措。

「等等,給我等等。明明不應該,變成這樣,這種展開,這種窘境,不應該發生在。我的身上!我如此勤勉!我拒絕怠惰,是為了得到愛的報償!我作為得到愛的!親愛的!寵愛的信徒,比誰都要虔誠而勤勉!這樣的我……」

「因為達成了此事我才會被愛。因為做了這麼多我才會被愛。你嘴裡迸出的愛這個字眼,輕薄得讓人作嘔!」

貝特魯吉烏斯難以令人直視地吼叫著。威爾海姆從心底裡唾棄著她,就像聽到妄語一般,把劍劈下。他的雙眸中燃起了和殺意不同的凜冽劍氣。

「愛不是勒索,不是懇求,也不是可以橫奪之物。你所言的不是愛,只不過是自命不凡罷了。」

「你這傢伙,懂什麼────」

威爾海姆擺出一副已經不想再聽下去的表情,無視了想要說些什麼的貝特魯吉烏斯,繼續傾瀉下土之雨。然而貝特魯吉烏斯在暗色的雨中,露出了會心的狂笑。

「那麼,嘗嘗這一招如何!!」

她吼叫著,朝這邊伸出雙手。「不可視之手」如同響應她的召喚一般,在地面蜿蜒前行,吊起了倒伏在旁邊,受到精神污染折磨的騎士們的身體。

臂力過人的他們,每位都是和威爾海姆一樣全副武裝的討伐隊的倖存者,是和威爾海姆有著深切羈絆的同伴────她正是瞄準了他們。

瞳孔中充滿了狂氣,貝特魯吉烏斯扯開嗓子吼叫,像是在為自己的行為喝彩。

「來吧,這樣如何!友人,同僚,部下,同伴,同志被這樣抓起來當成人質的你,會露出什麼醜態────」

「不要,小看騎士,你這個賤貨」

威爾海姆丟下一句話,身軀如同彈丸一般疾馳而出。

老人的身軀蹬腳刨開了土地,眨眼間彷彿時間都被丟在腦後一般,飛馳著。貝特魯吉烏斯啞然無言,晃過神來打算從影子中收回魔手────然而已經晚了。

劍刃深深地扎入下腹,貫穿了身體,從背後刺出。兩人的臉挨近了一些,表情彷彿交換了一般。

一個人驚愕得呆滯了臉,一個人則是靜謐地在瞳孔中燃起了怒火。

「騎士為了守護而握起劍刃之時,便已不再憐惜自己的性命。你────不准再侮辱我的同伴」

「啊啊……這……種事……」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撫摸自己的傷口,摸到從劍刃上流下的血,睜大了雙眼。貝特魯吉烏斯把滿是血的手伸向威爾海姆的臉,老劍士沒有躲閃。她已經沒有任何氣力了,斬卻無數生命的劍鬼清楚地瞭解這一點。

「你,才是……啊啊……真正的……真正的……真正的……勤勉的……」

貝特魯吉烏斯的指尖愛憐般地撫摸著威爾海姆的臉頰。

老劍士任由她的行為,緩緩地將寶劍的刀身從她腹中抽出。血液大量噴湧而出,喪失了力氣的貝特魯吉烏斯乏力地跪了下去。

「需要介錯嗎」

「────不需要。啊啊,失去生命的感覺真是美好。血液流淌而出。生命之源流淌而出。迄今為止,一直支撐著我肉體的,勤勉之物,正在流失,失去,消散,消散散散散散散散散散散散散」

她側身倒下,愉快地看著血液浸染開更大的面積。愉悅復愉悅,她的雙唇也因愉悅而震顫,瞳孔慢慢失焦,最後,眼裡終於失去了光芒。

昴看著最後這一幕,歎了一聲「呼────」。眼前剛剛結束異常讓人忘卻呼吸的激戰,他甚至忘記自己的身體還能行動。

「結……結束了……嗎?」

「停止呼吸了。四周的東西,看來也是這樣」

威爾海姆擦拭著刀身,小聲對恐慌的昴做出應答。

昴聽了他的話,環視了一下四周,剛才為止還被精神污染折磨不堪的人們,似乎也終於鎮靜了下來,沒有人受到致命傷的樣子。

最後被抓為人質的那些人,也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似乎這一次,終於可以真正的,放心了。

「結果,這傢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昴蹬了蹬已經僵硬的腳,確認自己的身體還聽使喚後,走向了威爾海姆身邊。

佇立著的老劍士的面前,是完全沉默的倒伏著的貝特魯吉烏斯二號。如果只看她的死狀,會認為這只不過是毫無關係的女性屍體罷了。

然而,事實上這個女性到剛才為止都還是貝特魯吉烏斯。

那份狂態,還有「不可視之手」的威能。這一切都不是幻覺,這些現象即使不願接受也只有強行嚥下。

「如同白鯨一般,『怠惰』也有著好幾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之前所說的,他們在世界各地活動這件事就可以理解了……」

「我聽聞大罪司教存在複數個同一大罪……真是捉摸不透的一群傢伙。不能斷定這是不可能的事。」

威爾海姆把白鯨作為印證,稍微壓低了一些聲線。

如果剛才的推論是事實的話,那麼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態。想到貝特魯吉烏斯這樣的存在可能還有好多個,就讓人不想再細想下去。

「最糟的情況是,這個女人並不是本體……就像白鯨那樣,還有其他本體?這次可能只是出來探查而已,我們必須想想對策。」

「我也擔心在森林中探索的那些人。這裡由於有昴大人在,所以可以對付看不見的手,那一邊可沒有這種好事」

「────!是嗎!那就糟了!我們得趕緊回去匯合!」

殘存在森林中的魔女教的殘黨有兩組。雖然不想認為在某一組裡還有另外的貝特魯吉烏斯,但是無法否定可能性。

昴轉身想要立即返回,抓起帕特拉修的韁繩。然而

「總之我們立刻趕回去……帕特拉修?」

昴伸出手,正打算飛奔返回,但帕特拉修一動不動。不僅如此,地龍還微微地低下了頭,兇猛地吼叫,睥睨著昴。

這個態度,彷彿是在看敵人一般────

「難道說是……附體……?!」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昴不禁渾身戰慄起來,往後跳撤了一步。

假若這是事實,那麼貝特魯吉烏斯甚至能附體到帕特拉修這完全不同的種族身上────

「威爾海姆先生!糟糕了,那個混蛋,居然附體到帕特拉修────」

「咕」

霎時間,昴回過臉,嗅到一股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哈?」

他啞然了。溫暖的液體流淌在他的臉上,昴張大了嘴,眨著眼。

那個應該就在眼前的老劍士不在。或者說,並不是不在,只不過和昴所認識的樣子完全不同。

比昴還要高10公分的修長身軀,那是威爾海姆千錘百煉的肉體。寬闊的肩膀上,沒有頭顱。

被擰曲扭斷的充滿血污的斷面露了出來,高高聳起的黑色霧靄在噴湧著鮮血的胴體面前蠕動著舞蹈。

「不……不可視……之手……?」

昴愕然望著前方。被貝特魯吉烏斯附體的帕特拉修就在眼前。

它的頭顱也在昴的眼前被胡亂地剁碎糟蹋著,發出沉重的聲響。巨大的身軀倒在地上。昴感到腳底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與此同時,威爾海姆也倒在自己的身後,在昴的前後,剛剛還分享著勝利果實的夥伴們,已經失去了生命。

「怎麼……會?發生了……什麼……?」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已經無法正常思考了。

昴回過身,朝下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威爾海姆。脖子以上什麼都沒有。噴湧而出的鮮血毫無制止的手段,他只能看著大地被鮮紅浸染。

倏然間,他發現威爾海姆的屍體抽出了寶劍。

修長的那具屍體努力地伸長手臂,將劍尖瞄準了自己的喉嚨。

一番努力之後,手臂彷彿找準了目標。昴怔在那裡,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完全不清楚事態。

完全不清楚事態的他,伸手把手臂拉到身旁。

溫熱的感觸在喉嚨遊走中,昴的全身失去了氣力。

完全不清楚事態。也無法理解。但是,有一件事昴知道的很清楚。

────啊啊,自己就要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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