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再会的魔女
“——小哥，怎么发起呆来了。宾果，要吃吗？”
意识觉醒的瞬间，出现在昴眼前的是红色的熟透了的果实。
样子看起来完全就是苹果，也就是被叫做智慧果实的那种东西，如此这般无聊地思考着。
一旦吃了，就会被从乐园中赶出去的禁断的果实。
如果咬下去的话，能将自己从这种完全搞不明白的状况中解救出来吗。
“喂，小哥？”
中年人皱着眉头，对没有任何动作的昴喊道。
这个场景虽然不是很明确，但是在意识的角落里曾经经历过。昴嗖的抬起脸，环视着四周。
过午的街道，场所是露天商店的前面。
在像是蔬菜店的店铺中，到处摆放着色彩丰富多样的蔬菜和水果。这些东西都有点印象可又有些微的差异。
道路上涌动着让人喘不过气的人流，在原本的世界不可能有的发色，以及无法用文字描述的人种理所当然地来来往往。
所有的一切都无言地充满了喧嚣，昴挠了挠了自己的头。
用左手摸了摸腹部，那里是没有任何异常的肉的触感，既没有内脏溢出的形迹，也没有双眼被割裂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已经，搞不明白了……”
只能这样喃喃自语，受到上涌的恶心感和目眩的影响，昴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水。要喝吗？”
接过递来的陶器，昴一点一点地舔着里面装着的水。
水稍稍有点凉，从舌尖开始逐渐扩散到干燥的嘴巴内部，稍稍令阴郁的心情给予了一点安宁。
“啊啊，好喝。谢谢了。——老爹，你真是个好人啊”
“别那么说。在店前突然倒下。会变成让人以为是吃了我店里的商品而倒下来一样让人笑话的。到阴凉的地方冷静地休息吧”
并没有露出害羞表情，如此说着刀疤脸店主回到店里去了。
坐在地上目送着他的背影，昴在大街的一旁，靠在店铺的墙壁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救助了因目眩而倒地的昴的，是差不多也已经看习惯了的蔬菜店的店主。
与那粗鲁的外表不相称，他判断昴是中暑了之后麻利地准备了湿毛巾和饮用水，像这样将昴搬到了阴凉的休息处。
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能只靠外貌就下判断。因为既有肌肉鼓鼓的怪物老头是和蔼老人的情况，也有性感大姐姐是快乐杀人犯的例子。
“肚子和眼睛，应该都被干掉了啊……”
低语着，摸了摸眼睑再度确认了能够好好地感受到光亮。
腹部的伤当然也不见了，被打碎了的左肩也还健在。所有的伤又一次被治好了，又被放在了挺有特色的蔬菜店前的样子。
“话说回来……那个……还真是败了啊”
手离开眼睑，摆到了自己眼前。
即使手指什么东西也没有摸，还是轻微地颤抖起来。这阵颤抖逐渐传到手腕上，最终化为一阵袭遍全身的恶寒将昴牢牢压住。
光是想起来牙齿就没办法咬住，昴将头埋入立起的膝盖之中，周围的喧嚣都被置之脑后只能在恐怖之中发抖。
这是可怕的，连正体也不知道的，无论怎样都无法战胜的不讲理的，绝望的体现。
如果没有暴露在那样的杀气之下的话，没有被伴随着那样程度的痛苦的暴力所对待的经验，应该没有肉体被那样破坏的记忆才对。
认识的人以及自己的性命都被夺走了，却只能像这样缩在这里，昴的内心完全被恐怖破坏殆尽了。
和那个脱离常轨的存在面对面，单单只是这么一想被内心强烈地拒绝了。
“越想越觉得荒谬。无论怎么做都法子啊，无论怎么做都没用啊。死掉了，像那样子。只能死掉吗，像那样子。捡回一条小命就算是撞大运了？”
向任何人都不存在的地方，昴拼命地乞求着原谅。
脑内，反馈着被残杀的罗姆爷，被切开的菲尔特那最后的样子。
之后继续的是切断，砍碎，剖开，夺走光明的痛苦这些恐怖的记忆。
感觉到恶心和浑浊的负面感情的上涌，昴将手中陶器中的水当头淋下。
虽然水的量并不多，但将头整个用冷水浇上已经是足够了。
用手接着头发上滴落的水，昴拍了好几次脸转换心情。
“转换心情，对，啪的一下转换。很简单。忘掉那个地方吧。比起那个我现在需要考虑的东西还像山一样多啊。比如说，不得不考虑在异世界生活的方法啊。烦恼的时候发生的麻烦事，然后那个……”
——被帮助了，为了报恩，想要拼死而为。
“就说了，不是那样了，刚说过的”
就算想要不去考虑，银发少女还是继续在昴的记忆之中闪闪发光。
本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昴身边发生的事情大半是以她为契机的。所以要将她摒除在意识之外来谈论这个世界对昴来说是做不到的。
但是，只要一回想到她，绕来绕去最后都会抵达那痛苦绝望的记忆。
思考继续重复着负面的螺旋。
颤抖无法停止，持续压迫而来的阴郁的思考中看不出一丝的光明。
要怎么做才能继续前进呢，不要止步不前就能解决一切吗，如今的昴连一丝的头绪都没有掌握住。
“小哥，觉得怎么样了？怎么觉得稍稍变得有点不妙啊？”
从店铺那边探出的刀疤脸没有露出一丝厌烦地询问到。
虽然举止像是个恶人，但是自然而然的关照透露出这是个好人。一直不停地接受对方的好意是不行的，昴想着至少先离开这里。
“啊啊，我想稍微冷静下来了。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好不容易不算很难看地站了起来，将空了的陶器还给店主。接过那个的店主露出好像想要说什么的表情，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需要。什么时候有钱了的话，来买我家的宾果吧”
轻轻拍了拍一副表情奇妙的昴的肩膀，店主挥了挥手回店里去了。
对这种率直的态度抱有好感，昴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踏出了脚步。人流在昴蹲坐着的时候也毫无变化地继续流动着，露天商贩林立的大街的繁华之中看不到一丝阴霾。
“……盗品库里”
应该过去吧，如此冷漠地思考着。
想是这么想，脚却无法向那个方向迈进。向那边走，也就意味着要去面对那番恐怖。
搞错了再一次与“艾露莎”遭遇的话，毫无疑问昴这条捡来的命就像是扔进了臭水沟吧。
被召唤到异世界，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到，只是腐朽地终结而已。
“哈。可是要是这样逃避下去结果也是一样的吧”
随着自嘲的话语浮起微笑，昴将手插入口袋迈开步子。
是和盗品库相反的方向。这就是昴做出的结论。
将所有的东西都抛开，沉入这看破了一切的大海之中佯装忘记曾经接受过的恩义。
来到这里之前也是一直这么过来的。本来，自己就是抱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义的人。有借有还这种和他人的接点什么的，觉得都是些麻烦的事情，自己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
“嗯……？”
抬起脸，为了逃避而踏出第一步的瞬间，从昴的口中露出了困惑的声音。
在打开的视野当中，来回走动的人流避开站着不动的昴继续流动着。有着爬虫类的皮肤的高个子、只到昴腰部那么高的兽人、桃色头发的年幼的舞女、佩戴六把剑的剑士——
——将白色长袍作为外褂，晃动着银色头发走着的少女就在那里。
少女朝站立不动的昴看了一眼，为了不碰到他而挪了挪身体从昴的身旁通过了。
扎成一束的银色长发摇动着，混杂在风中的花的芳香般的味道飘入鼻孔。像紫水晶一般的坚强的双眼没有看向昴，只是隐藏着像是笔直看向自己应当行走的道路一般的锐利的眼神。
那种凛然的氛围与之前无异，那副令人震撼的美貌之中没有一丝阴暗，一直在追寻着的她从昴的眼前走过。
“等——”
瞬间发声，可是声音被堵在喉咙里，昴朝着穿身而过的那个背影追了过去。
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从人群之中穿过。满怀不知所措和困惑，追着离自己远去的那头银发，昴用一种快哭出来似的声音喊了出来。
“给、等……等等……。拜托了，等一下……”
一瞬间，她的双眼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朝这边望了过来。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昴对她来说还是个路人。对她来说昴甚至没有做到给自己发出警报，令自己陷入了险地，是一个应当憎恶的人也说不定。
也许对方是这么想着的吧，但昴还是朝着她的背影追了过去。
对方怎么想搞不明白。那么至少，想要告诉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比起只靠想象受到的伤害来说，伴随着痛苦的现实中的伤害要好得多。
“等等。——萨特拉！”
拦住她之后，到底要和她说些什么呢。
在自己心中明确了这一点的瞬间，昴像是记起了她的名字一般喊了出来。
这声呼叫划破大街的喧嚣，勉勉强强抵达远处的那个背影处。
突然间，银发少女停下了脚步。
分开人群朝着停下脚步的少女那边靠了过去，用手拍了拍她纤细的肩膀。
“不要、无视啊。之前是我不好。可是，我现在完全搞迷糊了。那个之后我又到盗品库那边去探索了一番，可是没有碰到你……”
肩膀被碰了一下的萨特拉浮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对着转过身的她，脱口而出的是尽是些辩解的话。嘴皮飞快，像是害怕被伤害般的自我辩护。
这就是她看着昴的眼神显得过于透彻的原因也说不定。
可是，即使是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昴在焦躁之中也得到了另一丝安心。
一眼看去，萨特拉的外表看不出有外伤。和昴一样，在盗品库的事情之后，她也接受了某人的治疗吗，或者说是她自己治疗的呢。比起这些，最重要的是——
“对不起，尽在说些我自己的事。……可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两人，能够像这样再次相会比起什么来都更值得高兴。
这么想来，下个在意起来的是她的同行者——帕克的平安与否。特别是对它，昴有许多不得不谢罪的东西。
没能遵守男人间的约定。那是即使被责备也无话可说的罪责。
“你这家伙……”
快嘴说着的昴闭上了嘴，取而代之的是嘴唇颤抖的萨特拉。
几个小时不见，可是却觉得好长时间没听到了的银铃般的声音。
她的身姿就在眼前，这样触碰着她，有一种终于抓住她了的，与现在的场合不相称的实感填满了昴的内心。可是——
“你到底什么意思——？”
对着感到安心的昴，少女露出一副吊起眼角发怒的样子。
白皙的脸蛋稍稍泛红，萨特拉轻轻地摇了摇身体将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抖了下去。后退一步拉开了一点距离，萨特拉盯着这边的眼睛之中透出强烈的敌意。
比想象之中还要严厉的反应，昴因此吞了口气沉默了下去。
可是、认真想想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她而言昴有何脸面来见她呢。
无论被怎么骂，都得乖乖地接受。
昴这番觉悟——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用『嫉妒魔女』的名字来称呼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被预料之外的怒骂声给粉碎了。
被预料之外的愤怒的言语击中，昴产生了仿佛时间都停止了的错觉——
周围纷乱的脚步声消失了。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脏的高鸣，以及肩膀颤抖着发着怒的银发少女的呼吸声。
产生除此之外的声音都消失了的错觉——不，并不是错觉。
“怎么、回事？”
如此嘟囔着，笨拙地转动着脖子的昴发现了。
周围，在挤满露天商贩和行人的这条大街上，如今所有的人都注视着他们两人。
在他们的神情之中包含着浓浓的动摇的感觉，所有人都像是被禁止行动一般沉默了下去。
就像是，昴和萨特拉他们两人的对话，支配了这个场所的全部一般。
“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别不说话啊”
可是。萨特拉对于昴这阵因为困惑而导致的犹豫毫不宽恕。
萨特拉用严厉的口吻呵责着这边，可昴却无法就对反忘记了自己这件事呵责回去。
昴和她，对问题的着眼点产生了分歧。
“再问一次。——为什么要用『嫉妒魔女』的名字来称呼我？”
“不，可是。让那样叫的……”
“虽然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真是恶趣味。别一被骗就上当啊。——禁忌的象征，『嫉妒魔女』。就连说出口都被忌讳的东西，竟然选那种名字来叫别人”
露出了厌恶的感觉，萨特拉——银发少女将昴拖入了混乱之海。
像是同意她的说法一般，周围围观的群众都点起头。这也证明了少女所说的话的正确性，这让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了。
不知道要说什么。
昴只是叫了她的名字而已。
可是。她却就这一点对昴进行了呵责，而且周围的反应液肯定了她的做法是正确的。
就连搞错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什么东西搞错了。
就算要反省，也不知道要检查自己态度的哪一方面。
“——要是没事的话我就走了。我可没有什么时间”
像是要打断昴的垂头丧气一般的发言，银发一甩，少女飒爽地迈开步子。对着那个背影想要开口，可是要怎么叫她这一点却令喉咙冻住了。
要是叫出名字的话那就得罪她第二次了。可是，那么要怎么称呼她才好呢。
这番踌躇令昴的判断慢了一拍。
因此，他对眼前发生的事情，看漏了。
“————！”
发出小小的吞气声的，是比昴的身高还要高出一头位置的——露天摊贩货台的车篷顶上。
跳跃。小小的个子因为重力的牵引轻轻地落在了地上，落地的同时乘着风加速了。
疾风包裹着脏兮兮的衣服，金色的头发随风飘扬。用如神灵附体一般的动作挤入人群，嗖的一下伸出的手侵入了绣着鹰的刺绣的长袍之中。
接触只有一瞬间，可是对于风来说着两秒的邂逅已经足够了。
风使长袍飘舞起来，像是要从蜷曲身体的少女身上散开一般飞舞起来。
“不会吧——！”
银发少女发出惊愕的叫声，将手伸入自己的长袍之中。
在那里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睁大眼睛的她双眼朝着极速远去的那阵风追去。
那阵风的手中握着一个刻着龙的像的徽章，而后头看见那个身姿的昴瞬间叫出声来。
“菲尔特！？”
被喊的那阵风困惑地动摇了。可是，那个速度却没有减缓而是一口气从大街上冲进了窄细的小巷子里。
真是可怕的神速。而且，昴与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的风有刹那的邂逅。真的是只是瞬间的一瞥，那个身姿大概是——。
“失算了。就是为了这个让我停下的……你也是同伙！？”
对眼花缭乱的状况发展无法对应，呆立当场的昴被一脸悔恨的少女吼道。
少女瞬间将手掌对准昴那边，但一阵思索之后马上转头迈开步子，朝着风消失的巷子里跃了出去。
“喂、等等！是误会！我……”
为了解开这个误会，昴也朝着巷子中，两人的背影追去。
一边追着，昴的胸中堆满了不可思议的疑问。
一口气装进的情报量太多了，焦急的头脑处理不过来。即使不是因为这个，今天两次像是死掉的体验已经令昴陷入了混乱。
“来个谁，对我温柔一点啊！到底为了什么把我召唤到异世界里来的啊！”
对这种不讲理的对待口吐暴言，昴朝着昏暗的巷子飞奔而去。
对持久力没有自信。但是，短距离的速度的话还不至于会被那两个人抛下。马上追上前面的背影，解明心中的疑问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跑着，可是——
“不好……是墙啊！”
吐出这样话语的昴的眼前，等待着他的是无法通行的死胡同。
在那里并没有昴追着的两个人的踪影。如果自己的记忆是正确的话。菲尔特轻巧的身体很轻松地就越过去了。萨特拉也是，使用魔法的话这种墙要越过一两道是不在话下的吧。
“要跟着爬过去倒也没什么问题……可是不认为能追上那两个人啊”
首先，距离被拉开的话，昴没法子持续追着她们。
即使力量系的基础体力能够在屋子里锻炼，有氧运动是没法子在室内进行的。持久力不足是昴严重的弱点，现在也阻碍着昴的决心。
“这里不行的话。盗品库那边呢？如果萨特拉和菲尔特都活着的话……罗姆爷也”
应该绕到前面去，快一点和罗姆爷汇合，昴如此判断。
总之先从死胡同里出去，朝贫民窟那边过去是现在的优先事项。这样决定的昴转过身去——
“……开玩笑吧，喂”
转过身来的昴视线的前方，发现了在巷子的入口处塞了几个人影。
三个人，身着肮脏的衣服，粗暴的个性原原本本的从表情之中表现出来。已经到连用嘴说出他们的样子都觉得厌烦的程度，站在昴跟前的他们作为了他前进的障碍。
将小巷子作为狩猎场的小混混三人组，今天，第三次的冲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