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再會×推遲×逆轉契機

────四肢的感覺消失,全身都像要燒塌了一般劇烈地疼痛。意識之火熄滅,拋下聲音和所有的一切頭朝下地墜落下去。

對昴來說,「死亡」差不多就是那樣的感覺。

正因為是已經死過好幾次,經歷過好幾種不同死法的昴才明白,體驗「死亡」的時刻到來時的共同點。

然後,「死亡回歸」差不多就像那些失去了的感覺被一口氣搖醒的過程。

失去的感覺,感受那些感覺的感覺器官,整理那些感覺情報的大腦,剛走向終結,龐大的情報就一下子襲來。

處理不完而暈頭轉向,來不及把握事態的發展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了。

那即是────,

「啊嗚」

「嗚哇啊啊啊!?」

感覺耳垂被輕輕咬了一下,昴一挺身,像要絆倒似地向後猛衝了出去。對初次體驗到的壯烈而又絕美的感觸心砰砰直跳,慌慌張張地環顧四周。

「看你精神恍惚的樣子於是小小捉弄了下,多麼好玩的反應喵……菲莉醬,都要上癮了喵」

這麼說著露出妖媚的笑容,菲莉絲把手指抵在唇上,作著妖艷的姿態。

同時,昴察覺到剛才耳垂上留下的齒觸就是他的傑作,崩潰地跌在了地上。

「我,我的第一次耳吻……竟被一個偽娘……!」

「用不著那麼激動吧。比起那個,繼續剛才的話題吧。因為你的眼神突然不知飛到哪裡去了,話題就那樣中斷了來著」

對著垂頭喪氣趴在地上的昴,里卡多邊撓著碩大的耳朵邊這麼說道。他周圍的人似乎也對此同意地點了點頭,期盼著昴快點恢復原狀。

面對那樣的他們,昴還是很無力,繼續擺出一副受到了打擊的樣子────費盡心思想要從經歷了「死亡」的衝擊下緩解過來。

────死了,我又死了。

失敗了。考慮不足。都那麼告誡自己和周圍不要大意,不要老是放鬆警惕了,卻還是沒顧到位。

回想起了眼看就要失去意識,命歸西天之際,哭泣著的愛蜜莉雅的身姿。

那是讓人揪心的回憶。

唯獨會讓她哭泣的事,會讓她悲傷的事,是絕對不想去做的,明明一直都是只考慮著這個戰鬥過來的。

結果,昴卻不是以別的什麼人,而恰恰是自己的死,給她帶去了無法治癒的悲傷。

「────讓我來,整理一下吧」

面對因後悔而皺眉保持著沉默的昴,菲莉絲似乎想再給他打下氣的樣子而蹭了過來。但是途中被舉起手的由里烏斯攔住了。

「接下來我們要前往有魔女教等候的梅札斯領。目的是殲滅魔女教────對此,活捉率領他們的大罪司教是必須的條件。然後,為了羅茲瓦爾邊境伯宅邸的相關人士和周邊的居民不被捲入戰鬥,要請他們去避難。關於避難用的交通工具……」

「已經拜託安娜塔西亞和拉塞爾向我們確保了行商人的幫助。……抱歉。已經冷靜下來了,所以沒事了」

擦拭著口吐粗氣的嘴角,昴回到了大家圍坐著的地方,向由里烏斯道了句歉。後者聽到他的話,略顯驚訝地抬起了眉毛,

「不必在意。不如說,我對作戰的理解是否正確,得到了確認讓我很高興。因為你不怎麼像是擅長說明的一類人」

「正如我一開始說的,我還不習慣被這麼多人圍在正中間說話什麼的啊。家裡蹲和人溝通的能力可是隨對方人數的增加成比例地下降的,這點給我記住了」

由里烏斯的挖苦────在這個情況下,替昴緩解緊張心情的要素佔了一大部分吧。對不禁察覺到了他的那份顧慮而感到的可恨,和同時又難以通過言語表達出來的心裡癢癢的感覺,昴下意識地選擇了無視。

就這樣,在他們的面前進行事態的說明,已經是第三次了。

就算是再怎麼缺乏溝通經驗的家裡蹲,同樣的場面重複上三次也會變得習慣的吧。手裡握有著他人的性命,名為這樣的負擔仍舊重重地壓在昴的肩膀上。

「魔女教的大罪司教,是個強敵。那些教徒也不是省油的燈,開戰的話這邊也一定會出現犧牲者。首先,我必須要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

「────」

對昴如此講述的開場白,所有人都回以沉默。但是,那不是含有否定意味的沉默。而是為了一句也不聽漏昴的話,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向著他的結果。

「白鯨也打倒了,真要說的話我現在是想立刻凱旋回王都的。大家都很累了,也沒有沒受傷的人。對這樣的狀況下還為了保護我的……我的主人而助我一臂之力的大家,我該說什麼好呢……只能是,謝謝了」

轉過頭環顧四周。

注視著昴的數十雙眼眸,昴想要把那一個又一個所有者的臉牢牢地刻記在心裡。他知道那些臉裡面,也有好幾個是在上一次的輪迴中被不可視之手撕碎了的。

那些人的臉,不會忘記。

由於昴的死,借助死亡回歸的能力,重新取回了失去了的性命的人們。

然而,因為接下來的戰鬥,昴又會通過自己的選擇導致誰死去。無論是敵是友,想獲得不流血的勝利都是無法實現的。

如果自己能更優秀一點的話,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如果昴是強大到誰也無法接近般的存在的話,如果是聰明到無論怎樣的狀況都能找出一線生機的話,如果是無論怎樣的逆境下都懷有百折不撓的高潔的意志的話,如果是完全沒有任何弱點的理想家的話,事件或許不用出現犧牲者就能解決了。

但那是無法辦到的。昴既弱小,腦子又不好使,連內心也很脆弱。

不借助誰的手一直站著什麼的根本做不到,對自己也沒相信到能不依靠誰一個人戰鬥下去的程度。

所以,

「大罪司教,這回可一定要幹掉他。為此我力所能及的事,我能提供出來的情報,全部,都打算毫不吝惜地奉獻出來。所以,請助我一臂之力!」

「────」

「我需要大家的力量。────一起,來幫我守護重要的人們吧!」

昴雙手伏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樣子又難看,又低俗,就這麼把毫無價值的自己的頭,像要蹭到地上似地深深地低了下去。如此真摯,認真地行鞠躬禮還是第一次。

「昴,抬起頭來。」

「────」

聽到由里烏斯的聲音,昴緩緩地抬起了頭。

在那樣的昴的眼前所展現開來的,是在佈滿朝霞的世界裡像要把眼睛灼傷一般的光的亂舞。

────那全都是,雙膝跪地,高舉起拔出的劍的騎士們的身姿。

像這樣,被劍的光輝支撐心靈的經歷已經是第二次了。

能切實感受到這一點的,也只有能實際體驗「死亡回歸」的昴一人了。接二連三地觸發違背己願的「死亡回歸」,在那過程中昴也是有所領悟了。

反反覆覆反反覆覆,每次都以不同形式展現在眼前的世界。

即使在那樣的世界裡,也仍會一成不變地發生的事情那正是「不為世界的變動所左右的,堅韌不拔的人的意志」所引起的。

也就是說,像這樣以同樣的形式助昴一臂之力的他們的意願是,

「無論重複多少次,無論我因為怎樣的愚蠢而回到這裡……你們,都總是會幫我的啊。無論多少次,都會使我站起來的啊」

就像雷姆所做的那樣。

就像無論重來多少次,雷姆都始終支持著昴,他們的存在也同樣強有力地支撐起了昴那受挫的心靈。

那對昴來說是勝過於任何事情,任何賜予的力量,任何傳授的智慧,任何希望的「救贖」。

「明明接下來就要決戰了,還說這種澆滅士氣的話是我不好。忘了吧……忘不了也沒關係,但要對所有人保密啊」

「我就當是和愛蜜莉雅大人會面前,有趣的旅行見聞好了。那麼,現在能來說說關於魔女教的事情了吧?」

「我才不會讓處在流浪的傭兵什麼的立場上的人出現在高貴的愛蜜莉雅碳的面前呢。事情一完就拿著賞你的小錢回去吧。────那麼,我開始說了哦」

邊和由里烏斯已成慣例地鬥著嘴,昴邊像是要隱藏起羞恥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深呼吸,抬起頭。

「首先,雖說是率領著魔女教的大罪司教,但其實是擔任『怠惰』一職的────」

被殺害的事,失敗了的事,已經沒時間去後悔消沉了。

被殺的原因,失敗的理由,要把它們化為掙扎前進的可能而戰鬥到底。

因為,正是為此才又重新回到這裡來的。

※ ※ ※ ※ ※ ※ ※ ※ ※ ※ ※ ※ ※

腦海裡把上一個輪迴裡新明確的事實和必須跨越的條件重新整理了一遍後,昴把情報不留餘地地傳達給了討伐隊眾人。

「不可視之手」、「附體」等,當這些情報傳入耳中的時候討伐隊裡出現了不少的動搖。不論哪個法術,都和他們通曉的魔法在氛圍上有著很大的不同,因此不是輕易說接受就能隨隨便便地接受的。

既然魔法的形態只有一個,那麼除此之外的異端就連想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反倒是,一直以來儘是接觸些虛構設定的昴,更能靈活地接受那些內容。這是因為,超能力,魔法,詛咒,同時存在這些的世界觀,這種程度要輕易接受並消化的理解力在亞文化的根據地,日本人的血脈中正是代代相傳的。

「總之,盲目的結論先放一邊,現在是說貝特魯吉烏斯的事啊……」

關於「不可視之手」的應對還是老樣子,只能昴來應戰。作為特殊的條件,如果是威爾海姆的身手的話,也不是不能採用上上回潑沙的打法來應對,但就可靠性方面來講還是頗有難度。所以果然還是昴來應對最合適了吧。

關於「附體」則是明確了更加棘手的事實。貝特魯吉烏斯────雖說在這個情況下就變成被依附的肉體一方的話題了,針對那個事先準備好的自爆機能。

既然能通過死亡移駕到附體對象的身上,那麼平時也會一直備有自殺的手段吧,本該事先預想到這一點的。上一回失敗的最主要原因就在這裡。

既然是在失去意識的期間發生了自爆,那麼自爆就是能根據有別於附體對象的存在的意志來執行。────換句話說,魔女教徒全體都被設置了自爆機制的可能性很高。

進一步地,就算把那些用來附體的對象全部消滅掉────,

「最後,還會來佔據我的身體啊……」

最大的難關就在那裡。

上上回是在身體的支配權被完全奪取了的狀態下被引向了自殺,上一回則雖然作出了相當頑強的抵抗,但結果如何只要看看如今陷入的狀況就明白了。

雖然是相當粗略的推測,但可以認為一旦進入互相爭奪身體支配權的階段,再要把貝特魯吉烏斯從體內趕出去就十分困難了。

「帕克也派不上用場啊。要是冰封作戰也不行的話,對這邊來說就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啊」

愛蜜莉雅和帕克現身於戰場上時的絕望感,至今都難以忘懷。

即便是試圖回想起來也會有不寒而慄的感覺不放過昴,讓呼吸變得急促。但是,為什麼會產生那樣強烈的抵制感至今也還是一頭霧水。

只不過,唯有一件事是清楚明白的,那個狀況是不容許再讓它發生的。

「不能讓愛蜜莉雅碳和貝特魯吉烏斯碰面。……雖然不清楚其中的理由,但是有不祥的預感。不,也不是不清楚不過」

讓那樣的變態和可愛的女孩子碰面什麼的,無論怎樣善意地解釋也不會對女孩有好處。會有抵制感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就這樣,昴恰如其時地放棄了得不出答案的煩惱,思索著解決方案。

「帕克派不上用場,愛蜜莉雅碳也是,既然不能和貝特魯吉烏斯碰面,只能從候補席上排除。……由里烏斯,用你的精靈魔法不能做到把人一整個冰封起來之類的嗎?」

單手扶額,昴一邊加速思考一邊向一旁並行著的由里烏斯搭話。

場所已經由圍成一圈的作戰會議現場發生了變更,現在的昴一行人正向著通往梅札斯領的道路全速行軍中。

不用說,馱著昴強有力地蹬踏地面的既是可靠的搭檔,也是讓昴對因「死亡回歸」而從頭再來的狀況深表感謝的存在────帕特拉修。

一邊委身於一韁繩之隔的信賴感,昴一邊輕輕撫摸著飛馳著的帕特拉修的後背。感覺奔跑著的帕特拉修用像是「請不要隨便碰我」般意思的目光向這邊瞅了一眼。

「這麼說可能有點不太合適,不過突然間騎乘不是進步了很多嗎?因為直到剛才為止,都更多地給人一種是在讓那條地龍馱你的感覺」

「彼此信賴,乘風而行,是吧?共同跨越了生死困境,這傢伙可是讓我心中的信賴計量條爆表了哦。討厭,我,被攻略了啊……!」

扭動身體,昴全身貼在帕特拉修的背上抱住了它。被這麼一抱,帕特拉修一副嫌棄的樣子搖起了上半身,把上面的昴晃得前俯後仰。

「哦哦,哦哦,噢噢!?喂喂,別害羞啊!就算不做出這麼蹭得累的樣子我也是打心裡明白你非常喜歡我的哦!」

「總覺得你和它的想法在什麼根本性的地方產生了偏差,不過……在你和地龍的相處方式上多嘴也不是件優雅的事所以就先算了吧。────那麼」

對於為了讓帕特拉修平靜下來而輕輕拍著它的背的昴,由里烏斯像是重新調整姿態般地歎了口氣。然後他閉上一隻眼看向昴,

「關於剛才的提問……我只能回答說有難度。確實,因為和六個精靈簽訂了契約的關係,火系的魔法我也能用,但是純粹的精靈術士也好精靈也好都稱不上呢。如果要期待我使出精緻到那個地步的術式的話,就自信方面而言我是難以作出肯定的」

「意外地怯弱吶。不是有損你最優的名號嗎?」

「因為我並不在意那個名號呢。做不到的事情不被認為是做不到的,以虛榮心為優先,對信賴的辜負會大得多。你不是這樣的吧?」

「你,還真是讓人討厭的傢伙啊……」

歎了口氣,昴從由里烏斯那裡移開視線,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現狀,正是昴把注意力從由里烏斯坦白說出他是精靈術師的事實,收回到因陰陽複合屬性魔法『心靈連接』的效果,而能再維持一段時間的移動中召開的全體會議中的時候。

雖然,成功率能稱得上是百分之百的戰術還是制定不出來,但是,

「某種程度上,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萬全的對策了,也只能去好好地實施了啊」

憑借新增加出來的幾個情報,仔細斟酌了狂人口中發言的內容後,昴提煉出了計策。────那也是個,讓他非常心痛的決斷,

「姑且確認下,昴。真的要按這個計劃行動,你沒關係嗎?」

「囉嗦。制訂出方案的可是我,那樣的我又怎麼可能說出「還是算了」之類的話呢。……雖說愛蜜莉雅碳肯定會生氣的吧」

用『心靈連接』向全體成員傳達作戰概要的事已告一段落,由里烏斯問起了昴的覺悟。

對此,昴消去了臉上的表情回應道,眼瞳裡描繪出令人憐愛的少女的身姿。

才剛收穫沒多久的笑容,和言歸於好時的她牽在一起的手的溫暖,響徹在意識彌留之際的哭聲,全都在眼簾的背後一點一點地模糊────漸行漸遠。

咬緊嘴唇,勸誡在婆婆媽媽的感傷中變得動搖了的自己。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昴一邊對快要用那樣的客套話來肯定軟弱的自己的天性打心底感到吃驚,一邊容許痛苦的選項。

「別擺出那樣的表情啊。我的決意會鈍化的,不像你的風格」

「但是,這樣你也太不得回報了。如果把更多負擔扔給我們的話,條件也會重新……」

「那樣做的話「討厭啦!」,別賜給我這種撒嬌的機會啊。因為我那看起來像是擠出來的勇氣,也全都是借來的啊」

對三番五次來確認這邊覺悟的由里烏斯,昴苦笑著予以回應。

像這樣被擔心,無論對方是誰,這份牽掛都是讓人高興的。但是,現在的昴是在把那些負擔當作是必要的東西接受了之後才選擇了這個計劃的。因此,

「我並不是拋棄了最終能和愛蜜莉雅碳一起歡笑的未來啊。只不過,走到那裡的路看上去稍微有一點險惡罷了。而且是,並非我們好好幹的話除我們以外的誰也會注意到的險惡。能輕鬆獲勝的吧?」

「……輕鬆獲勝什麼的,能這麼吹噓的你的膽大魯莽也是令人羨慕啊。我的話,對不能被正當評價的事物,怎麼也無法抑制住內心的躁動啊。還是個不成熟的人哦」

「喂喂,求你了,最優的騎士先生啊。無論是我能像這樣擺出一副樂觀的態度,還是對於最終和愛蜜莉雅碳熱情地擁抱,你的力量都是不可或缺的啊?……喂!你讓我說了什麼啊!這可不是真心話啊!別誤會了啊!」

「你真是個不消停的傢伙啊。────不過,你的心情確實已經傳遞給我了」

對表情驚慌失措地變化著的昴,由里烏斯忍不住笑了。

而對這名美男子的姿容,昴哼了哼鼻背過臉,把視線送向地平線的遠方。

在那裡已能隱隱約約地見到草原的盡頭和森林的開端。抵達之後只要再穿過幾條林間小徑,就能進入梅札斯領了。

「────」

「哦?什麼啊。你在擔心我嗎?可愛的傢伙」

像在擔憂陷入了沉默的昴似的,奔跑著的帕特拉修微微朝橫向晃了晃背。昴用手掌回應了下那份擔心,然後翻找起了綁在它背上的行李。

那裡放有著這次計劃的關鍵道具,當從摸索的指尖傳來那個觸感時,安心和隱隱的痛楚同時寄宿到了昴的心裡。

但是,已經不會再猶豫了。

已經決定了。而且,這就是最好的,也反覆自問自答過了。即便如此也還是無法當作爽快來被認可的是昴的軟弱。那是昴自己應該解決的問題。

「來吧,這次可一定要讓我嘗到勝利的滋味哦────」

「當然,一定會的。沒事的,都這麼精心研究對策了。失敗什麼的沒有考慮的必要。萬事俱備。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想和你乾一杯呢」

「別趁機給我立死亡Flag啊────!!」

昴扯開嗓子對理應不知道死亡Flag這一概念的由里烏斯怒吼。

聲音遠遠地遠遠地,彷彿要一直傳到梅札斯領的上空似地,迴響著。

※ ※ ※ ※ ※ ※ ※ ※ ※ ※ ※ ※ ※

────清晨的陽光強烈地射進睡眠不足的眼裡,伴隨著輕微的疼痛,愛蜜莉雅像是被搖醒般地從床上直起了身。

蓋在額前的銀髮隨著這個動作流淌而下,月光般閃閃發亮的樣子映照出如同瀑布般的光輝。

眨了幾次眼,就這麼以直起上半身的姿勢暫時徜徉在半夢半醒的時間裡。近來持續過著淺眠的日子,自覺疲勞還沒有完全消失。不過,那些也都是在明白是必要的負擔後,自己選擇承擔的問題。辯解是做不到的。

「已經,早上了啊……」

睡著,恐怕是在日期變更的數小時後────實際,大概睡了最多也就是2小時左右吧。

頭腦很沉重,知道思考就像陷在泥潭裡一樣遲緩。

本來,愛蜜莉雅就不屬於睡了容易起來的一類人。

從小睡中醒來,和在那之後開始活動都頗費時間。更不用說這幾天,一想到讓她煩惱的難題的應對,就有擺脫不掉的疲勞和無盡的煩悶削減著她的精神,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王選的相關者被召集,前往王都是在一週前。從那兒回到宅邸,形式上被迫持有宅邸主人的權限以來則已過了4天。那不過數天的時間,對於在那期間傾注下來的重壓,要把名為愛蜜莉雅的少女打垮來說,已經是相當足夠了。

「本以為自己早已明白的,結果……真的就只是自以為明白了而已啊,我」

反省著自己的不中用,愛蜜莉雅握緊床單,咬緊了嘴唇。

在她的腦海裡一閃而過的是,彷彿白駒過隙般逝去了的這一週裡發生了的事。被喚去王都,和王選的相關者────國王的候補們重新會面,不惜拿出不習慣的膽識演說自己的立場,然後,

「……昴」

念叨著拋下了的少年的名字,愛蜜莉雅像是忍耐痛苦似地閉上了眼。那個既陽光又容易受傷,不知為何總是為了他人拼盡全力,稍稍有點死心眼的少年,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最後分別時和他的口角,那副如同被拋棄的孩子一般的表情,都深深地烙印在了愛蜜莉雅的眼簾裡,讓她的良心備受煎熬。

因為,讓他擺出那張臉也好,說出那樣的話也好,甚至像那般聽到不想聽到的發言,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儘管如此,事到如今愛蜜莉雅也還是覺得那樣就好。

她不認為那時,與昴那般互訴衷腸,於結果上招致了離別的那一時期的感情爆發,是應當避免的。

不如說,在那種局面下相互之間把隔閡一吐為快,然後分道揚鑣才是正解。是正確的選擇。昴和自己,是不應該在一起的。

因為,自己是半妖精啊。

是只要待在那裡就會被視為惡的存在。

是連僅僅只是存在這件事都被否定的存在。

是被疏遠,被排擠,被輕蔑,被拒絕,被視為負面感情的對象的存在。

和這樣的存在待在一起什麼的,不管對誰來說都不會有好事。

別說是在一起了,只要是在自己附近,就一定會給那個心地善良的少年帶去不好的回憶。實際,昴之前就是「因為在愛蜜莉雅的身邊」,和由里烏斯展開了決鬥而落了個身心俱創。

已經,不想再擁有那樣的回憶了,也不想再讓它們發生了。

口角的最後,昴也一定放棄了自己。

愛蜜莉雅拒絕了傾訴著自顧自的主張,一個勁地想要給予無償厚意的昴。大吵大喊,怒聲呵斥的他,在愛蜜莉雅看來,不過是個哭泣著的孩子。

最後的最後,不小心嘟噥出來的真心話────只有那個,才是留在愛蜜莉雅心中最大的遺憾。

────昴的話,或許說不定是能把自己當成有別於半妖精什麼的存在,和那種東西無關地來對待的吧,那樣的期待。

渺小的,虛幻的,徒勞的期待。

一邊想要遠離地傷害昴,一邊即使那樣也還期望得到慰藉的任性的自己。愛蜜莉雅那般沒出息的訴求,被昴乾脆地拒絕了。斬釘截鐵地,捨棄了。

────說不會特殊對待愛蜜莉雅什麼的,自己是做不到的。

把那句話作為最後,關起了心扉,同時,愛蜜莉雅也把物理上的距離留在了自己和他之間。然後,清楚地感受到了滿腔擴散開來的失望的心情,對自己感到了失望。

揮開和昴的離別,從王都回到宅邸以來一直拼盡著全力。

不得不去知道的事,不得不去學習的事對愛蜜莉雅來說有很多。本來就是在遠離塵囂的森林深處,避開著和人的接觸生活過來的。

那樣的自己,正以掌管著生活在廣袤領土範圍內人們生計的王座為目標。

愛蜜莉雅自己也覺得那是無謀得驚人,過於無知的決斷。但是,不去做不行。

────因為自己就是有著必須那樣去做的理由。

「莉雅,皺眉頭了哦。看上去不可愛,所以還是算了吧?」

剛把身子探出床外,就突然傳來了那樣一個悠閒的聲音遮斷了思考。抬起視線,映入紺紫色的雙眼裡的是全身包裹著灰色體毛的小巧的精靈。

「早上好,帕克。今天起得真早呢」

「早上好,莉雅。稍微比平時早醒了一會兒呢……雖然是想這麼說,不過真正的原因其實是擔心莉雅你哦。因為昨天,稍微有點受打擊了吧?」

聽到搖搖晃晃地漂浮著,擺動著修長尾巴的帕克的話,愛蜜莉雅垂下了雙眼。

回想起的既是發生在昨天,也是稱得上是導致頭腦和心情都很沉重的直接原因的事態────向附近的村民搭話被拒絕了時的事。

「因為早就明白的嘛,那種事」

「就算明白摔倒是怎麼一回事,實際摔倒了還是會從傷口流出血,感到疼的。在我看來,始終理解,和結果要承受傷痛是兩碼事哦」

對於愛蜜莉雅那孩子氣的口吻,帕克毫不留情地斷絕了她的退路。話雖如此,但他並非是在刻意刁難,而是單純地以他的方式把事實和真心話羅列出來罷了。對此愛蜜莉雅也是早已明白的,所以沒有反駁的意思。

「帕克你……」

「嗯────?」

「帕克你覺得,我該怎麼做才好呢?我……不,不只是我,還有大家的事,怎麼處理更好?」

「隨莉雅的喜歡去做不就好了嗎?因為無論莉雅做什麼,我都只會是莉雅的戰友,妨礙莉雅的人的敵人」

雖然是比誰都令人放心,值得信賴的同伴的話語,卻不是自己所追求著的回答。

而且,愛蜜莉雅也早已心中有數多半會形成那樣的回答吧。帕克雖是愛蜜莉雅的夥伴,卻並不會和愛蜜莉雅一起煩惱急待解決的問題。

因為他就是愛蜜莉雅的全面肯定者,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就算是問怎麼辦,也無法對村子的事棄而不顧的吧?拉姆今早又前往村子裡去了,所以是不是該等候她的報告呢?」

「……是嗎,拉姆又。明明那孩子也應該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

「只是莉雅沒有察覺而已,但我覺得,那孩子相對來說在各種場面的工作都偷懶了所以游刃有餘呢」

帕克那發牢騷般的聲音沒有傳到愛蜜莉雅的耳裡,她像是擔憂似地把手指抵在唇上。

浮現在思考中的她的腦海裡的是,發生在昨天一天裡的好幾個異變。

────自打從王都返還,羅茲瓦爾以和權利人士交涉為理由離開宅邸以來,愛蜜莉雅一直全神貫注於從被授予的學術書,專門書裡獲取知識的學習中。

不惜用上睡眠時間,也要為了逃離罪惡感而埋頭於勤勉學習中的愛蜜莉雅。拉姆向那樣的她報告「森林裡有不尋常的氣息」,是在前天的深夜。

即使用上了拉姆的千里眼────她那通過同步他人的視野,轉移到對像身上來擴大視覺範圍的能力,也沒能掌握那個氣息的真面目。

只是,對那個存在什麼措施都不採取的選擇是做不到的,愛蜜莉雅姑且以加強防備為名,親自前往了附近的村子,呼籲村民們到宅邸避難────卻被拒絕了。

對自己竟因那件事而受到了打擊一事,愛蜜莉雅吃了一驚。

由於自己出身的關係,無論是被誰嫌棄也好,被誰疏遠也好,還是被誰厭惡,都明明應該早已徹底習慣了的,卻還殘留著一顆會受傷的心,對這樣的自己感到震驚。

然後,突然意識到了。

自己,一直都在期待著。

期待著投身到重大事態的發展變化中,踏出改變自己立場的一步,周圍的反應自然就會變得和以前不同了不是嗎?

不可能會有那種如意算盤般的事。

過去和村裡的人們多少也有過一點來往,這也可以說是間接導致期待膨脹的原因吧。但是,那時的自己是隱瞞著真實身份的。曾以那個狀態親密接觸過村民什麼的,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到頭來,我都在做什麼啊?」

對被拒絕感到受傷,即便如此也還是拚命作出的勸說仍沒能得到任何人的聽從,於是只是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宅邸的自己。

就只能那樣束手無策了嗎,正這麼發愁著,緊接著又傳來了大批的行商人一舉湧入了村莊的報告。

正對莫名其妙的報告目瞪口呆,又有自稱是行商人代表的人帶來了親筆書信。會是誰寫的呢?只見信封上刻著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的刻印。而打開想像不出裡面有什麼內容的封口一看────,

「只塞了一張白紙,對吧」

愛蜜莉雅剛朝攤開在桌子上的那封信看去,帕克就像已經讀出了她的思考似地搶先把結果說了出來。

沒錯,親筆書信的內容正是一張白紙。

向行商人代表詢問其中的真意,後者稱並不知情地搖了搖頭,然後坐在一起的拉姆便一副相當不悅的樣子把他們趕出了宅邸。就那樣,前往了村子,現在應該正和行商人進行著要求一行撤退的交涉。

────交給自己來辦也行的吧,心中懷有著這樣的義務感。

但同時也有著與之同等程度的,對自己去可能會讓談判變得麻煩的心情。愛蜜莉雅知道,不時看向她的帶來親筆書信的行商人的視線裡也同樣滲出著恐懼和厭惡。

隨著王選的事實被公之於眾,候選者的名字和身世已在國民間人盡皆知。

反倒是不知道愛蜜莉雅是半妖精的人,已經幾乎沒有了。今後,那樣的眼神,那樣的態度,那樣的拒絕,將會在到處都變得理所當然。

應該早已習慣了,那些讓人心寒的事。

無視傷口的疼痛,強行擦去流出的血,即便如此也仍昴首闊步,這種事應該早已習慣了。

所以事到如今,還在意被行商人用那樣的眼神看什麼的────,

「莉雅,有人回到宅邸了哦」

「……是拉姆吧。村子那邊的交涉解決了吧」

隨著帕克的呼喚中斷了思考,愛蜜莉雅換完了衣服站了起來。

今天的髮型因為沒有帕克的特殊要求,所以只是用梳子梳了下披在了背後。搖曳著銀色,愛蜜莉雅輕輕歎了口氣離開了房間。

就那樣朝玄關大廳的方向走去,迎接應該已經返回了的拉姆。雖說也要打聽村莊的事是怎麼解決的,但包括那之後的方針在內,還有很多不得不一起商量的事。

「拉姆,把所有的事都委託給了你實在是抱歉。接下去的事就由────」

「愛蜜莉雅大人」

看到拉姆打開玄關大門,進入宅邸,愛蜜莉雅這麼說道。拉姆回應了一聲後,抬起頭看向這邊,然後就那樣讓出門的一側,

「────愛蜜莉雅大人,請原諒我的突然造訪」

穿過拉姆開好的門,一位老者踏進了宅邸。

見到那個眼熟的人物,愛蜜莉雅略帶驚訝地抬起了眉毛,

「那個,我記得你是……庫珥修大人的麾下吧?」

「是。此身乃是位列卡爾斯騰公爵家家臣末席之人。名為威爾海姆·特利亞斯。此番是作為家主的代理,前來拜謁」

報上姓名的老紳士雙膝下跪,致以最高級別的敬禮。對此,愛蜜莉雅深表惶恐。

然後,最初那給人以強烈稜角分明的印象淡化下來了以後再看的話,那位老紳士的身上到處都掛著濃厚的血彩。

「那個樣子,為什麼?」

「十分抱歉讓您看到不成體統的樣子了。在進入這邊的梅札斯領的途中,不幸遭遇了魔獸。稍稍,揮了幾下劍的緣故」

「沒有……受傷吧?」

「不必擔心,還沒到那個程度。比起這個,請讓我傳達家主的意向」

比起擔心自己,威爾海姆催促著愛蜜莉雅快點進入正題,後者點了點頭,然後因剛才提到了庫珥修名字的關係而回想起了親筆書信的事。

她以「確實是收到了庫珥修大人的親筆書信,不過」作為開場白,

「信封裡是一張白紙……作為這邊也一直為該如何應對而迷茫著」

「白紙,嗎。────原來如此,正如所聽說的狀況一樣啊」

聽到愛蜜莉雅的發言,威爾海姆微微瞇起了眼睛。僅僅是那樣的動作就蘊含了莫名的淒厲,讓愛蜜莉雅不由得說不出話來。看到她的反應,威爾海姆說著「不」搖了搖頭,

「關於白紙一張的親筆書信,並不是這邊的本意,不過……內容我事先有所掌握。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內容……對了,是出了差錯或是什麼的了吧。太好了,那個……我不是故意要這麼說引起你的不快什麼的」

愛蜜莉雅在最後輕輕加上了一句無需擔心的掛念,對此威爾海姆「想不到」地嘴角邊輕輕露出了笑意,隨後又收起那副表情,

「愛蜜莉雅大人以及拉姆殿下,請乘上停留在村子裡的行商人部隊的龍車。然後,請離開這附近避一下難────這就是,家主的意向」

※ ※ ※ ※ ※ ※ ※ ※ ※ ※ ※ ※ ※

────把威爾海姆的說明總結一下的話,就是這麼回事。

梅札斯領範圍內,流入了在整個王國都惡名昭著的犯罪集團。而且他們很有可能正潛伏在附近的森林裡,由已編成的討伐隊負責將其擊破。

在這件事上庫珥修·卡爾斯騰作為討伐隊的負責人,以她為名組織起了討伐隊,賦予了一定程度的權限,向梅札斯領派遣了出去。

然後,為了在那個集團傾巢而出時,把波及周圍的被害控制在最小限度,討伐隊制定了向居民發出避難的勸告────僱傭行商人作為避難用的交通工具,讓村民們和愛蜜莉雅一行搭乘避難,這樣的計劃。

「為什麼庫珥修大人,會維持起羅茲瓦爾……梅札斯領的治安?」

「雖說這件事要保密,不過,從羅茲瓦爾邊境伯那邊提出了同盟的決議。內容是艾力歐爾大森林的魔礦石開採權的分讓,您知道嗎?」

「────嗯,是有這麼一回事」

對威爾海姆那悄聲的回答,愛蜜莉雅掩起了幾分憤慨點了點頭。

看來,在愛蜜莉雅為該如何行動而獨自頭疼不已的期間,羅茲瓦爾也一直在暗中活躍著推進著事態的發展。雖說是早已心知肚明的事,但果然他還是在利用愛蜜莉雅的存在,即便如此,也從未對這邊抱有過期待。

「但是,就算說是要避難……」

「可以的話是想請愛蜜莉雅大人前往王都,和當家的庫珥修大人舉行會談的。但是,由於把全體居民帶去王都比較困難……」

「一半人就由拉姆領路,帶往聖域的方向好了。因為那裡的話,安全性和能接納的人數都應該綽綽有餘」

看來,將會從愛蜜莉雅口中流露出的不安,顧慮和其他都早已被探討過了。一旦威爾海姆和拉姆利落地回答問題,愛蜜莉雅應該也不可能說出反對的話來。

只不過,事態好像進展過快了,有點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還是難以接受,

「我說,果然還是有點在意……這個」

「────打擾一下!」

剛要重新發出疑問,門被氣勢洶洶地撞開了的聲音中斷了會話。一看,是一名像要把門踢開一樣匆匆忙忙衝了進來的青年。

「潛伏在森林裡的集團出現了奇怪的動向。可能是要有所行動了。已經,一刻也不能猶豫了……」

「比這邊預想的要快啊。……這麼多人來到村子裡的話,被發現也只是時間問題嗎」

「怎麼辦,威爾海姆大人」

「────愛蜜莉雅大人」

面對青年的提問,威爾海姆投出銳利的目光向愛蜜莉雅抬頭看去。

被那道刀刃一般銳利的視線射穿著,愛蜜莉雅輕輕地吸了口氣,理解到已經沒工夫白白浪費時間了。

並非不再產生疑問了,有好幾個。

但是,事實上拉姆的確感知到了森林裡有異變的氣息,威爾海姆的來歷也在庫珥修的名下有所保障。而且最重要的是,羅茲瓦爾不在家的現狀,持有這所宅邸和領地決定權的正是自己。

無論被狀況搞得多麼團團轉,還是必須由自己來作出決斷。

因此,

「────我知道了。請讓我心懷感謝地收下這份厚意。勸服村民們的事……」

「已經順利完成了,愛蜜莉雅大人」

拉姆乾脆地表明了最懸而未決的事項已經解決。於是,愛蜜莉雅回頭望向了宅邸,最後的房客該怎麼辦,那樣地皺起了眉頭。但是,就連那個問題也馬上,由像是隨風飄舞的樹葉一樣搖搖晃晃地從樓上降落下來的小貓,

「貝蒂說她不走。機遇門已經關上了,之後就隨它去吧。討伐隊的人也是,最好對宅邸什麼也別做哦?」

「明白了,大精靈大人」

比起等候愛蜜莉雅的決斷,先去確認貝蒂的意思的帕克回來了。他就那樣鑽進了愛蜜莉雅的銀髮裡,確保好固定的位置後打了個哈欠。

然後在耳邊用只有愛蜜莉雅能聽見的聲音,

「你就按你想做的去做吧。我與你同在」

「────走吧。我不想讓村民們遭遇危險」

揮動手臂,愛蜜莉雅發出了指示。

對此,拉姆捏住裙子的一角鞠躬表示遵命,威爾海姆大方地點了點頭。然後,唯獨只有帶來報告的青年,悄悄地抓住長袍的一角,

「這才對嘛」

這樣一句輕聲的嘟噥,沒有讓愛蜜莉雅聽見。

※ ※ ※ ※ ※ ※ ※ ※ ※ ※ ※ ※ ※

────隨著宅邸的二人來到了村裡會合,乘上龍車的作業開始了。

村民們看上去非常老實地聽從著討伐隊人員的安排,發牢騷的樣子也好強烈的不安也好全都看不到,別說是那些了,甚至有不少人看上去正對罕見規模的龍車群興奮不已。

雖說愛蜜莉雅對那樣的他們竟能幹得如此漂亮倍感驚訝,但最讓那樣的她驚愕不已的,是當她聽到所乘龍車的分配方案的時候。

「────請多多關照,大姐姐」

「那個……」

快速點頭行了一禮的有著燦爛金髮的少女。曾在村裡有過數面之緣,和昴十分親近的孩子們的一員────名字記得應該是叫,佩特拉。

雖說年齡只有十一,二歲,卻是村莊孩子裡的年長者。以她為首,愛蜜莉雅所應搭乘的龍車裡也被分配了其他的孩子們。

「這個,是不是有哪裡搞錯了?因為……」

「哪裡都沒錯哦。愛蜜莉雅大人請到這輛龍車裡,和這些孩子們一起乘。在龍車人員配置的問題上,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的」

被不安驅使著的愛蜜莉雅,抓住了在附近匆匆忙忙地跑來跑去的青年。但是,他的回復和愛蜜莉雅所期望的截然不同,只是讓她的不安進一步愈演愈烈罷了。

────要在名為龍車的密閉空間裡,和孩子們一起移動。

那是只能讓人覺得,與其說是對愛蜜莉雅來說,不如說是會讓對方體驗到非常不快的感覺的一類嘗試,

「就沒有別的龍車了嗎?這些孩子們也……」

「應該討厭和自己一起乘,是嗎?」

「────」

「那個想法,向這些孩子們確認過了嗎?被討厭,被忌諱著,僅僅只是自己這麼認為的吧?」

對沉默不語的愛蜜莉雅,青年連珠帶炮似地使勁說個不停。

一想到還真是不像話地擅自闖入自己的世界啊,才發現,他正是剛才那個衝進宅邸裡的人。伴隨著奇妙的感覺歪過頭,「那種事……」,愛蜜莉雅吞吞吐吐地說道,

「就算不問也明白的。所以,為了這些孩子也要另外再找輛龍車……」

「拿孩子們當借口,逃避自己的軟弱,我覺得這樣很不好哦」

這回,愛蜜莉雅終於對那個堪稱失禮的說法屏住了呼吸。青年在那樣的她的面前蹲下身,和一直好似不安地看著剛才的一問一答的少女目高持平,

「如何,佩特拉。你不願意和那個姐姐,一起搭乘龍車嗎?」

「────」

希望不要拋出那樣的問題,愛蜜莉雅心懷痛苦地想著。

那既是有著心知肚明答案的問題,也是由那個答案會受到心知肚明傷害的問題。就算明白受傷是怎麼一回事,它也並不會變得輕鬆。

正如帕克所說。無論受到怎樣程度的傷害,受到新的傷害就總是會產生新的痛苦。明明是這樣,為什麼他────,

「沒那回事哦?我,可以和大姐姐一起乘」

「……誒?」

愛蜜莉雅啞然地,漏出了聲音。佩特拉走近那樣的她,輕輕地牽起了手。從被握住的指尖上,傳來了孩子特有的溫暖的體溫,愛蜜莉雅眨了眨眼。

然後,朝著掩飾不盡驚訝的她,佩特拉害羞地露出了可愛的表情,

「大姐姐……是蓋白薯章的大姐姐吧?以前總是和昴一起,來看早晨的廣播體操」

「…………」

「雖然看不見長相,但是大姐姐總是很開心的樣子,我也能看見的。我看到過昴非常開心地和大姐姐說著話的樣子。昴對大姐姐非常地……所以,我也不害怕大姐姐哦?」

「……啊」

感到有什麼東西湧了上來,愛蜜莉雅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低聲。

眼睛發熱,喉嚨梗塞發不出聲音,鼻子裡一陣酸疼。

「大姐姐,來一起乘吧?聽說大家都想讓大姐姐孤零零地一個人。但是,我會一直牽著大姐姐的手的」

「────嗯,嗯」

「已經,不用再感到寂寞了哦?」

「────!」

天真無邪的,純潔無垢的,這個世界的不講理也好,惡意也好,什麼也沒在孕育著的眼神。

對愛蜜莉雅來說理所當然存在的反感,理所當然存在的迫害,理所當然應該的差別對待,在那裡都感覺不到,就只是那樣而已。

「我也是────!」「和大姐姐一起乘就好────!」「快點出發了啦────!」

孩子們開始哇哇起哄,和佩特拉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米爾多規勸了幾句後開始把他們推進龍車裡。

「走吧?大姐姐。雖說可能會有點吵」

「……不,沒關係。因為我在這一個月裡,已經習慣身邊吵吵嚷嚷的了」

搖了搖頭,愛蜜莉雅知道自己自然地露出了微笑。

開始走了起來。就那樣被佩特拉牽著手。就那樣在指尖感受著他人的手的溫暖。就那樣感受著,不用去品嚐逞強著,一直硬說是已經習慣了的痛苦的幸福。

「差點忘了……對你也,必須道個謝」

停下腳步回過頭,愛蜜莉雅尋找起之前那名青年的身姿。

對把自己引向了這小小幸福的他,想要傳遞一聲謝語,

「……啊咧?到哪裡去了?」

然而,早在她回頭之前,那名青年的身影就哪也找不到了。

※ ※ ※ ※ ※ ※ ※ ※ ※ ※ ※ ※ ※

撥開樹枝,踏過草地,跳躍般地在山野小徑上跑過。

鑽過樹林,穿過草叢,闖入一片昏暗中後,來到的是一塊被茂密綠色包圍的開闊空間。

停下腳步稍作等候,又有三名人影同樣跑進了這個地方。合計共成為四名的人影相互間點了點頭,便有一人在中間蹲了下來,其餘三人對周圍作著警戒。

索性在中間坐了下來的那人把手伸進懷裡,從那兒摸索出一件手鏡一樣的東西。雖說翻開後的那個確實無疑是一面鏡子,但在這片光源被無限收縮的森林裡,就連用它來確認自己的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對鏡子的主人來說,那種事完全不成問題。

從一開始目的就不是為了看自己的臉。通過鏡子,「和別的場所聯繫」才是他的目的。

把魔力集中到握著鏡子的手上,向刻在鏡子邊緣的刻印中注入。這是只要一開始讓它起動的話,之後就會自行從周圍吸收微量的魔力,去完成它的職責的稀有魔法器────對話鏡。

配備的魔法器有很多,在儘是些對攜帶來說尺寸過大的貨色中,像這樣有著能夠攜帶大小的魔法器非常珍貴。

被指派帶上那個,並交付了任務的所謂自己的立場,也是相當受到著重視,男人感到使命感在向高漲的情緒轉化。

然後,通過對話鏡,正要向對面接聽的一側講話而張開了嘴────就在那之前,

「原來如此,所以情報才流出去了。對話鏡這東西也真是方便啊。……不過,在使命感熊熊燃燒之前至少先把同伴的臉記住比較好哦?」

在蹲坐著的男人的正旁邊,同樣蹲了下來的一個人這麼說道。

被嚇了一跳的男人抬起頭一看,只覺眼前站著的那人身上充滿了違和感。簡直就像是,明明存在於眼前,意識卻在拒絕認知似的。

「如果不清楚長相的話,我對你們來說,也只不過是同樣做盡壞事的你們的同伴而已了啊。────開什麼玩笑,下三濫們」

邊說著,身穿白色長袍的人邊站起來,唾棄般地放出話道。

然後,在受到衝擊動彈不得的男人們────魔女教徒的面前,他邊搖頭,邊把完全遮蓋著頭的風帽用力向後一翻。

露出來的是,在這個世界裡只有非常有限的人種才會長有的黑色頭髮。

把他那不爽的心情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的三角眼,以及挑釁般的目中無人的笑容。

看到這裡,終於魔女教徒們也清楚地明白那人是誰了。

「妨礙了我和愛蜜莉雅碳那感動的再會的罪孽可是十分深重的啊,你們」

豎起手指直指向天,搖擺著經由「認知阻礙術式」編製而成的白色長袍,菜月·昴面向著男人們放出開場白,

「來吧,把你們所知道的一切,從實招來吧!」

────為創造出逆轉的契機,用力地打了聲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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